电视剧里,明明白白给齐衡和明兰安排了一场恋情,可原著中,齐衡根本没有向明兰完整表达情意的机会,他的六妹妹对他缠绵的情致,从来都是装傻充愣或严词喝止的。
顾廷烨就瞧见过一回。
那是在襄阳侯府的宴饮上,齐国公府的荣耀,京城多少闺秀的梦中情郎,齐二公子,正死死拉着明兰苦诉相思。一脸的倾慕爱恋,满口的甜言蜜语,而明兰唯一的反应,是唯恐齐衡会连累自己,又威胁又恳求,反复严令齐衡不得有任何泄露,直至齐衡失魂落魄地离去。
原著中的盛明兰从未喜欢过齐衡吗?未必。
这样的绮年公子,玉样容貌,又是人品高洁,好学上进,少女情怀,焉得不喜?但是明兰,或者说是她体内的老灵魂姚依依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根本配不上齐国公府的嫡孙,何况齐衡还是这般出色的人物品性?
也许最初也是有一点少女情怀的,既然未来不可期,说掐灭也就掐灭了。作为一名现代女性,对于当断则断还是能领悟的,姚依依稀里糊涂跑到古代这一场,她对自己最大的要求就是“好好过日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好好过日子的基本条件。
假使同齐衡纠缠上了,齐国公府瞧不上她,那自然是一场痴心妄想的笑话;即便人家不嫌弃她低门小户的,想想荣飞燕的遭遇,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了,钟情齐国公府的二公子,风险太大!
如兰出嫁那日,盛府园子里,明兰经常钓肥鱼的那个池塘边,已经二婚的齐衡最后一次见到少女明兰。
瞧着明兰眉眼弯弯,梨涡小巧,齐衡突然一股郁愤涌上心头,他先是赌气说以后不能再唤明兰六妹妹,论起辈分,得叫二舅母了!
之后齐衡终于忍不住,他将搁在心里许久的疑惑尽情吐出——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是不明白,但却总装傻充愣,对我冷若冰霜;我今日指天说一句,但凡你有半分回应我的心意,我也拼死争一争了!可你初初便看死了我,觉着我是那不堪重信的,觉着我会连累你,害了你,避我如毒蛇猛兽,这,这到底是为何?!
即便已经二婚,齐衡还是天真,他以为明兰只要肯稍稍示意,他就有了“拼死争一争”的动力,可但凡他为明兰“争一争”,死的那个会是他齐衡吗?很大概率明兰就死了。
明兰的所谓“通透”,根本原因在于骨子里她是一个现代法院书记员,而她在现代的时候,无论打开哪种媒体,看多的是各色型男花美男的顶流帅脸,所以齐衡纵然颜色极好,却不至于迷了明兰心窍,而一个人但凡心窍未塞,总会记得自己的安稳才是第一位的。
姚依依在现代,大学毕业考入公务员,工作一段时间后加入“马背上的法庭”一年,在即将回城等待升职并同一枚“好货”相亲前夕,遭遇泥石流,再睁开眼成了刚死掉亲娘的盛府庶女明兰,年纪约摸四五岁。
在明兰不到十岁的时候,齐衡已经对她表现出不一般的情愫了。明兰虽然不到十岁,但加上姚依依的二十几年人生,明兰实际拥有的是一个三十出头“资深少女”的心态,齐衡这种小男生的爱慕情怀,她有什么看不出的?
明兰对齐衡的爱情表白全无回应,她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安全。假如盛老爹当时就是个二品官,明兰又是个嫡女,她又何必严防死守?倘若门当户对,齐衡自是良配。
明兰在男女情事上与齐衡划得一清二楚,绝无犹疑,除了因为她有自知之明配不上,还因为她在某些方面比齐衡更了解他自己。
齐衡这人,看着风轻云淡,内里却极好强。明明已有大好家世,却依旧勤学不缀,洁身自好,在京中锦衣子弟中,算得首屈一指的好儿郎。
他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学了汉赋又钻研诗经;练着馆阁体,颜体柳体也不放弃;写字略有小成,又去调色作画。他贪多,偏还嚼得烂,日日起早贪黑,生生把许多学问技艺练出些名堂来。
一个事事都想做到最好的男人,对自己要求高,对妻子的要求必定也高。齐衡得不到明兰,心心念念一辈子;可他若娶了明兰,多年心愿终得偿后,会不会越来越不满意于明兰的“不够好”?
庶女是明兰永远撕不掉的标签,而且除了一个温厚乖巧的表相,其实明兰完全不具备“温良恭俭让”的古代女性美德,她,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是赤裸裸现代女性的思维,明兰也没摆脱现代女性“赖被窝睡懒觉”的爱好,这在“晨时即起、洒扫庭院”的年代,绝对不是一位合格的主妇。
如兰成亲那一晚,酒至半醺的二婚男齐衡同少女明兰告别,那是他心中永远的姑娘,许多年来,让他屡屡吃瘪,却始终搞不清原因的无穷无尽的单相思来源。
齐衡一辈子娶不到明兰,这未必是一件坏事,因为唯有得不到才是永恒。爱情上从未圆满的齐衡,守着他对心里的姑娘无懈可击的爱情痴了一辈子,他的爱情就像一件未曾拆开包装的礼物,无尘无垢,永远新鲜有趣。
齐衡这一辈子,活的是九十九分圆满的人生。他投胎精准,属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生权贵;齐衡父亲是次子,本来祖父的爵位轮不到他们这一房,偏偏堂兄病弱,短命且无后,理所当然就由齐衡袭了齐国公爵位;外祖父襄阳侯无子,虽然爵位便宜了族里子侄,但几乎大半个襄阳侯府的财帛都给了独女平宁郡主。所以最后到齐衡手里的是齐国公府几代的积累叠加襄阳侯府的丰厚家产,再算上齐衡父亲做了十几年的盐道,他自己又放了十几年的外任,此富可谓豪富。
即便盛家商贾出身甚是有钱,又一路奋进,接连三代高门娶媳,长柏甚至入阁拜相,在朝堂上略胜齐衡半筹,可论综合成就,齐衡仍是压了长柏一头。
晚年齐衡做得最孩子气的一件事,是在他孙子齐小二成亲前夕曾威严恫吓,一定要好好待新媳妇盛小六,不然就收拾他。以至于洞房之夜,齐小二坐在床边极其紧张,苦思冥想如何才能让祖父满意。
齐衡的孩子气确实是他年少时候保留下来的一缕鲜活气息。
只是许多年过去,故人日渐凋零。盛家华墨如明四个兰故去,长枫长栋故去,海氏故去,再后来长柏终于也过世了。齐衡在老友灵堂中站了很久很久,神情寂寥,却不见如何悲伤,仿佛悼念的不是一位好友,而是他最初的青春年少。除了齐衡自己,几乎再没有人知道他和盛家最初的渊源——私塾的庄先生、一道求学的盛家儿女、那个梳着两个胖鬏鬏的六妹妹……
又也许,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了解齐衡几十年的惦念。齐衡过世后,服侍了他大半辈子的丁老姨娘奉遗命,将一个木雕的小匣子交给二孙媳妇盛小六。古旧的铜片小锁,精致的螺钿,寸木寸金的紫檀香木,即使隔了这许多的岁月,依旧光彩明亮,香气淡淡。
打开后,里面是一对泥娃娃。
丁老姨娘哀戚地微笑:“这是老公爷吩咐我给二奶奶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权当是个念想……老公爷当初送出去的,可惜被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