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嫁给他了。”我的声音颤抖着,似乎很没有底气。
婢女拿梳子的手一顿,梳子吧嗒掉到地上。
你这样怂,我做主子的……
更怂。
“倒不是不嫁,是不想嫁。”
谁叫我一不小心轻薄了这位鼎鼎大名的将军世子陆渊。
隔天陆府的信就送到了我家门口。
可是任谁都知道,世子陆渊模样,家室,能力,样样出众。
作为京城所有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陆渊看起来文质彬彬,气质温雅,如玉温润,如墨沉稳。
当然了,虽然我也“名声在外”。
但我嫁给陆渊,原是我们宋家高攀了。
“想不想这件事,还由得了你?”
声音从身后来,明明平日里诵读诗书那么文雅,现在说话怎么就这么贱呢?
吧嗒一声,婢女手里的梳子又掉了。
我:……
不要这么快向黑暗势力低头啊喂!
“陆渊世子风度翩翩,英姿飒爽,温儒尔雅,宽容大度,眉目如画……自然是无数佳人心中的良配。”
我闪着大眼睛看着来访的人。
那可不是我们这位大名人陆渊吗。
他笑了,语气不急不慢。
“真是难为你不学无术,可怜贫瘠的脑子了。”
所以其他人不知道,这将军世子陆渊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叫宋沉鱼,取这个名字纯粹是因为我……
真的长的很好看,沉鱼落雁那种好看。
我爹宋哲勉强混了个五品文官,立志于让我做一个好看且无忧无虑的花瓶。
在没遇见陆渊的十六年里,我也一直兢兢业业做着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虽然小时候因为吃得多差点成了花盆。
我也想低调但是实力不允许。
容貌太过出众也不是什么好事,全京城都知道宋家有这么一个才貌绝艳的女儿。
我长的好看我承认,但说我有才华属实是侮辱了才华。
琴棋书画样样不行,身体娇弱一推就倒。
不过我这个人也心无大志,爹爹想着让我进宫做个妃子,不争不抢在皇宫里苟着。
但转念一想,我这个智商是宫斗活不过第二年的。
我说爹你自己想想就好了,犯不着当着我面说出来。
于是他花了大价钱为我请老师,努力让我才貌双绝起来。
真金白银砸下去还是有了成效。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是个白痴美人了。
但我自己觉得吧,还是天生我才必有用。
所以不在乎外面的评价,继续没心没肺地活着。
我平生一大爱好,前排吃瓜。
好在我爹文官当得很实在,多一般的故事他都能讲得绘声绘色。
所以在我亲眼见到陆渊前,他的故事我早就烂熟于心了。
父亲陆言锡征战沙场从无败迹,是我朝百战百胜的传奇。
所以口口相传,只要陆言锡在世,别国的铁骑就绝不会踏上我们的领土。
我爹讲到陆将军时,眼里的崇拜之情都快溢出。
我嗑着瓜子,感觉这个故事多少带点偶像滤镜。
再说陆渊的母亲,三公主顾攸宁。
三公主生得极为好看,尤其是身上清冷出尘的气质,宛如月下仙子,水出白莲。
跟我不一样的是,我这长得一副要祸国殃民的样子,三公主容貌气质绝佳,居然才艺也很绝。
她的琴音不拘泥于情歌的曼丽轻佻,听她一曲犹如打开盛世画卷,铁骑鸣铮,都市繁华,壮丽山河皆隐于此。
我爹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要把我培养成三公主“继承人”。
现实的残酷磨光了一个意气风发,年轻父亲的棱角。
我到现在还一事无成,不过我爹也不气馁。
我这不是还有一副破皮囊吗,能够让我爹逢人便夸
“好看吗?智商换的。”
总结一下,上一代有上一代的传奇。
他们的故事就是一个全京城男子白月光和全京城女子梦中情人幸福美满在一起的故事。
至于生出来的陆渊,咱们还有待考证。
陆渊在爱中长大,所以既没有歪曲性格,也没有偏激病娇。
这么多年他的大名我听得耳朵起茧,所以打死我也没想到简简单单一封信就把我们俩绑在了一起。
婚期还没定好,但陆府那边早就放出了风声。
陆言锡和三公主带老陆将军住在候府。
陆府现在就住了陆渊。
你仔细了解陆渊这个人吧,就会发现什么教条礼数全管不住他,桀骜不驯到一个极端。
但是做什么大家都众星捧月捧着,到现在大家都没看出什么端倪。
“喂,嫁给我你不满意?”
这个如玉的公子,现在玩着我的胭脂,一副什么都好奇的样子。
修长的身子往我的梳妆台上一坐,挡住了窗外大部分的阳光。
“没没没,我哪敢啊。”
光线一暗,我这眉毛就画不成了。
“量你也不敢。”
他懒洋洋坐在我的梳妆台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在桌面上。
我忍不住去看他的样子,真的是完全挑不出瑕疵的模样,他要是个女孩,估计我这京城第一美女的名号得让给他做。
长长的睫毛长且分明,低低垂着。就是眼尾略微上扬仿佛给这白玉加上一些凌厉的棱角。
然后这双眼睛扫过我:“好看吗?”
我连忙低头,乱挑首饰。
“这个和我的衣服不配啊……”
“怎么不继续看了。”
他直接抢了我手里的那支步摇,脸上写着“我知道你在看我了”的自信。
“世子天人之姿,沉鱼自愧不如……”
我低下头不去看他。
沉默了半响。
他随手把那支步摇插在了我的发髻上,温热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
“啧,你真的跟他们一样。”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直接从我窗边翻出去。
一句“无聊的很。”跟风声混杂在一起。
我不清楚为什么陆渊非要找我结婚。
而且我也摸不准陆将军和三公主的意思。
这婚约是陆渊拟的,不知道有没有过父母之手。
但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只差找个良辰吉日给我们安排上了。
我爹上朝时都不自在,大家都忍不住盯着他看。
我爹他面儿薄,每次上朝回来脸红得不行。
“鱼儿呀,你这怎么招惹上……”
我怎么招惹上陆渊的?讲道理这我也不太清楚。
比如今天黄昏正好,晚霞在天边如火烧。这颜色要是做衣裳肯定很好看。
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好时候。
陆渊从天而降。
我没说错,是真的从天而降。他翻墙进来的。
丈高的墙说翻就翻,不知道是继承了谁的。
“啊……”
我的尖叫还没有出口,陆渊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我的嘴巴。
“闭嘴。”
“世子……”
烦死了,我都编不出来应酬的话了。
他低头看我,嘴角勾起。好像就喜欢看我这种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世子为什么要选我。”
为什么要选我做世子妃。
这世子妃很难做的,其他大家闺秀还不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我走在街上都能被她们的眼刀扎成筛子。
“你有意思。”
陆渊的语气就这么懒洋洋的,听起来什么都不在意。
呵,男人你明明昨天才说我无聊。
“沉鱼实在听不懂世子的话,还望世子不要把婚姻大事认作儿戏……”
他嗤笑了一声:“宋沉鱼,我实在不喜欢你装模作样的时候。”
“太假了。”
我沉住气,还是保持着一个礼貌的微笑。
“沉鱼一无是处,让世子见笑了。”
“你哪里一无是处,你还会弹琴造假,私闯民宅,招摇撞骗……”
陆渊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子说什么,沉鱼听不懂。”
他又把眉尾一挑,看起来无比张扬。
“哟,失忆了?”
“你打着月老的旗号出去卖我的画像,说只要一两银子给我牵红线。”
我抓紧了衣袖,就七夕灯会的时候干过这么一回。
哪知道陆渊人气这么高,我少说赚了大几千。
“那天怎么撞见我,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不算私闯民宅吧。”我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了。
“我跟我爹也是被邀请的……”
他又噗得一声笑了:“被邀请就能随便去人家后院,偷看别人洗澡?”
我……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
陆渊他心情又好了,我实在看不懂他。
至于他说得弹琴造假,大概是上次佳人才艺展示,我喊了学琴的丫鬟在我身后帮我作假,我只要手势和节奏对了大概率也没人戳穿。
我紧急培训了好几天。
但表演那天,我错了手指。但陆渊当时并不在场,他怎么知道?
而且其他人也根本没有发现嘛。
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跟陆渊说说:“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他微微俯身,手指玩着我的头发。
没想到他居然反问我“那你觉得怎么样,才不算儿戏?”
我一愣,他的手指碰到我的耳尖。
半响,他放下了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么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人,算不算儿戏?”
“男女之爱切肤之痛?”
“那么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能不能长久?”
我听见他呵得一声轻嗤。
“按照我这样的处境。最后也不过是一纸婚书如此草率地决定我的婚姻。”
身在王孙家,半点不由人。
“可是,我们有什么呢?”
我问他。
他挑挑眉毛似乎觉得我这个问题十分白痴。
“慢慢来呗,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月明星稀,可院子里一点也不黯淡。
陆渊穿着华服这么静静地立着就像一尊精致的白玉雕像。
可他动起来,神色又生动许多。叫人难以移开眼睛。
我假装着思考,反复琢磨他刚才的那番话。
但目光还是没办法从他身上挪开。
陆渊的眸色一沉,猛得贴近了我的脸。
独属于他的气息铺面而来,是檀木混着清爽不知名字的暗香。
“想什么呢?”
语气居然格外温柔。
我吓得往后一倒,陆渊马上伸手扣住我的腰。
然后似乎又觉得不合时宜,猛地又一松手。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
他笑了,丝毫没顾及我的狼狈。
“你怎么站都站不稳?”
我揉揉屁股要站起来,看见陆渊伸过来的手。
啪,我给他打开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眼睛里的迷茫转瞬即逝,又变成浓浓的好奇,嘴角勾着一抹笑。感觉下一秒能把我玩死。
“反正我也没打算扶你。”
别扶,老娘不稀罕你扶。
我冷着脸,往房里走。
陆渊身姿修长,不用几步就赶上了我。
“生气了?”
我没理他,反正这货软硬不吃。
我还不如自己过好点。
咱们不受这个气!
“你要不生气,我送你一个宝贝。”
我走路的身形一顿,但马上恢复了正常。
哼,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好在陆渊还是有翩翩公子的素养,没死命拽着我。
等我回到房间,他敲了敲我的窗户。
我把窗户打开,没点好气。
“干嘛?”
“我发现你这人还挺有趣的。”
“哦。”
“你知道吗,我之前一直觉得世人无知乏味。但你不一样。”
我撑着胳膊等着他的下文。
“你的无知写在脸上。”
啪,我干脆利落地关上了窗。
听到窗外嘶的一声响。估计是把他撞疼了。
我的小婢女这才匆匆忙忙赶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见到院子里的陆渊。
“小姐,小姐……这次皇宫家宴,圣上点名要您和老爷去。”
“知道了。”
等等……什么家宴?
“小姐是皇宫家宴啊……”
我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这件事情带给我的冲击。
“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陆……发现什么异样?”
小婢女眨眨眼睛。
“没有啊。小姐是听到什么声响了吗?”
“那应该是猫儿吧。”
又野又莫名其妙的黑猫。
我早就习惯陆渊以奇奇怪怪的方式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有一天我忍无可忍。
“陆渊大人您这一天天闲得吗?”
他顺手混了我胭脂的盖子。
“还好。”
“陆渊世子每天来找我一定很累吧。”
你快走吧,快走吧。
“不累,看我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会累呢?”
他眼睛笑成月牙,看起来可爱又邪气。
“况且她这么好看。”
说完,他把我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语气亲昵又温柔,嘴角的淡淡笑意让我一时间晃了神。
我的呼吸有点乱了,打在他将要收回的手指尖。
只听见他低低的轻笑,他说:“宋沉鱼,你脸红了。”
我咳嗽了一声:“哎呀这天气怎么闷成这样要开窗通风啊。”
然后伸手就要够那窗。
陆渊往我的梳妆台上一坐,就势抵在窗前。
他本来就身姿修长,这么一靠,我的手指只能无力地滑过他的衣领。
我满脸黑线地望着他。
“开啊,我又没拦着你。”
我笑着歪头,对着他眨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别过脸去,伸手推开窗。
“你说得对,是有点闷热。”
然后我们相顾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窒息感,但是陆渊却怡然自得。
“我说,家宴邀请你收到了吧。”
我撑着脸,像一朵蔫了的花。
“收到了。”
“别那么无所谓的样子,面见圣上说错了话可是要砍头的。”
我:“你舍得我这颗漂亮脑袋被砍掉嘛?”
陆渊:“反正里面也没装什么东西,充其量有点收藏价值,我会帮你好好保管的。”
……
想到我的脑袋被他保管收好我就一阵恶寒。
“但只要你好好跟着我,我保证你平安无事。”
我居然听出来一丝郑重?
还没等我琢磨透陆渊的心思,他早就一阵风似的不知道去哪了。
就悄无声息的猫儿一样。
下次喊爹爹给我买一只。
眼看着除夕将至,我们家格外忙碌起来。
我爹为了想出一份合适的贺礼,头发都想掉好几把。
陆渊托人送来了衣服首饰,可能是不希望我出席的时候过分寒酸。
算来算去,陆渊已经很久没来找过我了。
虽然落得清静,但好像生活里少了些许乐趣似的。
呸呸呸,想啥呢。
他不在我自在地很。
“就陆渊那疯子,谁还想他。”
忽闻一阵梅香,想是窗外腊梅开了。
打开窗发现陆渊就站在那梅花树下。
他眼睛眯起来笑着,看起来比腊梅上白雪还要寒冷。
我果断地关了窗。
这不会是幻觉吧?陆渊来了居然没来损我?
我又把窗户打开。
陆渊:“你有病?”
我:?
“你每次来不能走点正常人的路吗?”
他把折扇一收,嘴边的笑意未收。
“我可是正儿八经走大门进来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我爹喊我的声音。
大概意思是喊我招呼之类云云。
我爹来后院见到我站在梅花树下,刚刚大声喊我的名字,又看见了树下的陆渊。
我爹:……
“世子原来在这啊。叫臣好找。”
陆渊面对我爹倒是礼数十分周全。
他的广袖被风微微吹起,拿折扇的手修长白净。
“麻烦宋大人了。”
声音温和却沉稳。微微颔首看起来谦逊又亲和。
这才是世人所称道的公子予安——世子陆渊。
我转身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陆渊。
他神色如常,嘴角向上勾了勾。
“宋府布置清雅,山水意韵皆蕴藉其中……”
不得不说陆渊客套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同他一游,我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一时间我竟然分不清我是主人还是他是主人。
陆渊领着我爹一会夸家里梅花傲雪凌霜有骨气,一会夸别院青竹生机勃勃有气节,夸景夸人,夸得我爹小脸通红。说什么要留着陆渊喝酒吃饭。
“世子才学出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我爹捏着胡子,喝着小酒忍不住夸陆渊。
陆渊回复也很妥当,看起来就像是被恭维惯了的样子。
“宋大人叫我予安就好。宋大人为国为民,清廉磊落,是予安尊敬的人。”
予安是陆渊的字。
他少时成名,予安公子的名号早就响彻大江南北。
我看他跟我爹套近乎,十有八九不怀好心。
“沉鱼如此才气,想必也是……”
谁不知道我宋沉鱼废啊。
“世子谬赞了,小女在家不过识得几个字。”
“识得几个字?沉鱼不畏权贵,视死如归这就是男子也难有的气节。”
我爹:“有这事?”
陆渊“那日若不是听了沉鱼姑娘一席话,予安才恍然大悟……”
接下来的话我就听不太懂了。
反正大概意思是,陆渊夸我是个不怕死的。
聊到傍晚,陆渊在我家吃过晚饭,我爹嘱托我陪他走走。
我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在他前面走着。
“做主人就这么招待客人?”
我停下来,看他。
“我搞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但是陆渊你要是不喜欢为什么要来烦我。”
“我承认之前是我不对,但我爹是无辜的,如果要我弥补你,你叫我做牛做马都行。”
“你每天这样换着法来整我你不累吗?”
黄昏渐渐暗了,他眼睛里的情感难以辨认。
“谁说我不喜欢你?”??
我继续喋喋不休。
“那天我轻薄你,都是意外。你不用内涵我说我不怕死,外面那么多姑娘稀罕你,你随便挑一个不比我强吗?”
他没说话,但我的情绪越来越强烈。我想起我之前因为他受到的种种委屈。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可是我就是爱哭鬼,我就是没有用。
我本来做花瓶,也不需要有什么用。只要有个爱我的丈夫,安度余生,我就很满足了。
自从陆渊找上我,我才知道外面的恶意那么强。
他们都说我是故意傍上陆渊,说我自不量力,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精心策划。
可那天就是意外,我知道我不能喝酒,我也知道我不应该乱跑……
眼泪忽然就完全止不住。
陆渊有点手足无措起来,盯着我看了好一会。
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哭。
等我哭得有点出不来气,他拿出手绢递给我。
我那时哭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赌气似的没接他的手绢。
结果下一秒,他把我拉进怀里。
“那你擦我身上吧。”
“上好的绸缎金丝,千两一尺。”
我:……
下意识地我往后一仰。
他伸手扣住我的后脑勺,安抚地给我顺气。
“这次,就不要你赔了。”
他身上暖暖的,比他这张嘴要温暖多了。
“宋沉鱼,你是不是不记得那天你跟我讲了什么?”
我迷茫地摇了摇头。
他在我耳边轻笑了一声。
“没事,我记得就行。”
我的呼吸渐渐平缓,他抱着我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我自认为在女子中算是高挑,此刻在他怀里居然看起来乖巧地很。
我想我应该是在陆渊怀里。
“你哭什么?”
他难得的温柔语气。
说实话很奇怪,他温柔起来的时候真的就像一片溺海,所以世人称道没有人会不爱他。
就像是被施加了奇怪的咒语,我居然认认真真地回答起他的问题来。
“他们说我……心机……说我处心积虑接近你……说我拜金……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说……”
我玩着他心口前的白玉吊坠:“他们还骂我爹爹,说我爹爹叫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攀权附贵……”
我觉得好温暖,陆渊的声音温柔又轻缓,像暖风抚过我的脸颊。
“陆渊,他们说我是个坏女人。”
我哭了好久,开口有点娇滴滴的。
后面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哼哼唧唧了半天。
我的意识越来越涣散了,最后窝在这个怀里找了个舒坦的姿势睡去。
睡前听到陆渊低低沉沉的声音:“没关系,我不听他们的。”
“我只听你说。”
我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脑子闪过睡前的画面。
只有手心里小白玉吊坠提醒我这都是真的。
因为这枚白玉吊坠是陆渊的。
看起来小巧玲珑,却莫名有着温度。
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在陆渊怀里撒娇求和的。
但我昨天也实在是没有喝酒。
我一直觉得陆渊这人有点毛病,人疯疯癫癫的。
看来这病还会传染,要离他远点。
上次那个一见陆渊就手抖的婢女叫做冬儿,昨天晚上见陆渊抱着我进来,直接跪了下去。
直到今天我感觉她都没缓过神来。
不过这些我都是听喜夏说的。
喜夏办事聪明,唯一的缺点吧就是喜欢八卦。
但在我成为众矢之的的那段时间,喜夏非常坚定地站在了我身边。
因为她说她是我的颜粉,只要我不犯法都在我身后的那种。
属实是姐姐放心飞,有锅自己背。
喜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揉着太阳穴把她的中心大意拼凑了起来。
大概是:“陆渊送了很多礼物过来,后天除夕他希望我穿他送的衣服。”
我闲着也是闲着,叫喜夏给我拆了锦盒。
藏青的绸缎如湖水,手指滑过不留任何痕迹。
我说不清这是什么料子,但它在我房间昏暗的灯光下似乎都是夺目的。
明明是并不鲜艳的颜色。
银线像月光勾成的丝,远远望去好似月光洒了一身。
我咽了一口口水。
饶是我父亲也算个有头有脸的官员,我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
但这件衣服,我还是觉得我撑不起它。
现在想想,陆渊之所以有那种魔力,应该和他的穿衣打扮有很大关系。
你说这是人间的工匠趁仙女洗澡的时候偷来的我都信。
摸着这奢华的布料,我满脑子都是陆渊的样子。
他如果看见我这样,肯定是斜倚着漫不经心地嘲笑我见识短浅。
“大惊小怪。”
我学着他的口气感叹了一声。
喜夏看我的表情也不一样了,眼底突然有了崇拜之情。
“我不是说你大惊……”
“小姐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现在从颜粉变成学识粉了是么。
除夕家宴这天,其实没多大风雪。
我穿着陆渊送我的那套礼服,迟迟不敢下马车。
喜夏在旁边给我打气:“主子别怕,反正你早就名声在外了。”
我:……
下了马车一切都比我想象中顺利,我跟在我爹身后,繁重的头饰压得我脑袋疼。
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皇家。
龙椅上那人面相和善却透露着威严,一旁坐着的稍微年轻的人,就是太子了。
这家宴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除去我爹,另有几个官员在位。
我一眼看到了陆渊,陆渊这时候又是翩翩公子样。
和我一样的藏青色,明明殿内无风,他却好像芝兰玉树临风而立。
我正暗自出神,发现他也在看我。
陆渊身旁坐着的是是他的母亲三公主攸宁,今日见到了才知道我爹说的不是谎话。
我自认容貌并不输人,看到她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仙女下凡。
她真的气质清清冷冷的,动起来却好像很有神采,她在看他的丈夫大将军陆言锡。
再后面就是二公主一家。
三四皇子。
我坐在位置上不敢东张西望,目光所及也仅仅是那几个坐得高的人。
其实家宴流程我早就清楚,无非是喝喝酒吃吃饭,迎合几句,给足皇家面子。
我正埋头啃着面前的鸡腿,忽然听到圣上问我话。
“沉鱼,可许人家?”
龙椅上的人缓缓开口,所有人都看着啃鸡腿的我不说话。
顾不上一嘴的油,我连忙放下鸡腿下意识看了一眼陆渊。
说起来奇怪,这时候我第一反应不是看向父亲,而是看向陆渊。
也许因为圣上是他外公吧。
陆渊皱了皱眉,目光与我相接。
我思来想去只好如实回复。
“不曾许的。”
皇上笑了两声,笑起来时眉眼旁的皱纹也弯了起来看上去又亲切不少。
“朕听说……”
我连忙接话。
“那都是空穴来风,我跟世子都是清白的。”
片刻,我才反应过来。
我插了皇上的嘴。
……
宋沉鱼你咋这么虎啊?
是咋的,在家虎不成你要在这虎啊。
皇上没有着急责怪我,他又笑了转头看了一眼陆渊。
陆渊忙起身请安。
“皇外公勿……”
皇上摇了摇手,说:“朕不要你说,朕要她自己说。”
我只好尴尬地冲陆渊笑笑。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看他这么紧张,他平日里都吊儿郎当样,现在眉头锁成一块倒是我没见过的新鲜表情。
但当务之急,是我保住我自己这颗漂亮的脑壳。
“沉鱼你说说看,你跟陆渊是什么关系。”
皇上果然大度,不与我这山野村夫计较。
但问题是,我和陆渊是什么关系?
“臣女和世子偶然相遇,一见如故。陆渊世子是……是……”
我抬头看了一眼陆渊。
“人间难得的知己。”
陆渊这时候又像看戏一样笑起来了。
皇上一副了解的样子称赞道:“倾盖如故,白头如新。人生得一知己属实难得。”
旁边太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太子:“那你们怎么遇上的?”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陆渊反应极快,从容不迫地说“那日曦月吵着说西湖画舫来了个才貌双绝的佳人。”
“只是遥遥一望,果然见一女子在弹琴。琴声悦耳,让人心生向往。”
太子追问:“这么说沉鱼姑娘会弹琴。”
不是你们皇家也太八卦了吧。
我尴尬地脚趾扣地:“略懂一二。”
谁不知道陆渊他娘,琴技绝世。这是扯上我干嘛啊。
皇上又嚯嚯一笑:“朕刚好得一古琴,不如就送给有缘人吧。”
我扭头看我爹,我爹脸色唰白。
桌上的象牙筷枕都没他脸白。
陆渊又说了点别的转移了话题。
那天我整个人都飘飘忽忽。
实在没脑子记其他人说的废话了。
古琴送来了,还有下一次佳人贴的报名表。
我咽了口口水,知道这古琴不能白拿。
陆渊心情很好,跑过来刺激我。
“我这红颜知己,琴练得怎么样了。”
我脸上挂着的笑都僵了。
“陆渊,你娘不是……”
咳咳,有名师就会事半功倍。
“你这技术,我娘教都不知道怎么教。”
“我没说你娘,我觉得你长这么大应该也耳濡目染……就是……嗯……总不能优点没继承到一星半点吧。”
我找三公主不就直接戳穿了我是个白痴吗。
要不是没这天赋,谁愿意做白痴美人啊。
陆渊晃着手里的扇子,大冬天的真是无语。
我看他好像有些动摇连忙趁热打铁。
“而且是你说我琴声动听的,我要是表演那么废材,你可是欺君之罪。”
他呵得一声笑,一把扯过我的手。
“如意算盘倒是算得精明。”
我指尖一热,望着他有点无措。
陆渊啧了一声:“你练不练啊。”
“练练练。”
果然软硬皆施才是谈判之道。
“你怎么知道那天是我找的替身?”
我突然想起他那天其实是在画舫上的。
“弹错了。”
“什么弹错了。”
“第一你的手没用力,第二指法明明是对的,可是音却错了。”
他的手拂过那把御赐的古琴,连带着发出淙淙的几个音,莫名好听。
“看指法来说,你还不算笨得太离谱。”
那当然,我可练了大半个月。怕实操出丑我才请的专业演员。
结果专业琴师,也不是很专业嘛。亏我还花了那么多银子。
看我出神,陆渊捏了捏我的脸。
“你要是佳人贴还敢这么做,我看你这脑袋也可以不要了。”
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乱来了。
我从善如流,乖乖巧巧地跟着陆师傅后面学本事。
“陆渊,我的良师益友。”
得了便宜,我笑得格外开心,心甘情愿地给陆渊锤了锤背。
他好像心情也不错,眼睛像月牙一样隐隐闪着光。
陆渊弹琴好看得就像一幅画。
但他开口喊我,眉眼间满是嘲笑。
“但凡这风再大点,它随便刮的都比你弹的好听。”
陆渊自己配琴,决定让我一步一步跟着他走。
我看别人教学都是手把手的,紧贴着。
陆渊偏偏跟我隔着石桌,要求他弹一句,让我重复。
我清了清嗓子:“不应该我们公用一把琴吗?”
微风徐来,吹动他未完全束起的鬓发。
他抬眸看白痴一样看我。
“这样不省时?”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我看别的师傅都是手对手的……”
他轻笑了一声:“你学琴的时候,老师傅跟你共用一把琴?”
我想起刚刚学琴确实是分开教学,根本没有我想的那样梦幻。
自认理亏,我开始回忆刚刚陆渊的动作和脑子里零星记得的一点曲谱。
刚刚拨动琴弦,陆渊的气息从后面包裹住我。
是暖的,带着独属于陆渊的香味,檀香混着一股莫名清爽的暗香。
他的手覆上我的指尖。
我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在他的牵引下,琴音从我的指尖倾泻。
我一瞬间心乱如麻,只任他握住我的手。
最后还是他的声音把我从梦中惊醒。
“学会了吗?”
我茫然地望着他。
陆渊完全不惊讶的样子,语气淡淡的。
“笨死你算了。”
意外的,还带点笑意。
我完全忘了要把手从陆渊手里抽出。
后知后觉,他捏了捏我的食指。
“学会了,学会了。”
我甩开他的手,整个人后仰着撞进他怀里。
真是奇怪,陆渊其实每次都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就好像我们真的是传说中的知己。
亲近却又不过分亲昵。
但每次都是我,忍不住把这距离缩短得再短一点。
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不讨厌陆渊。
然而陆渊并不能算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师傅。
只要我不主动,他绝对不会催我。
权衡之下,我决定干脆住在陆渊府上。
我提出要住在陆府的时候,陆渊都没有什么反应。
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落脚的地方,有什么好讲究的。”
我爹当然没同意,他觉得女孩子还是要矜持。
也不知道陆渊跟我爹说了什么,隔天我就拎包入住了。
陆府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
但陈设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富丽堂皇。
陆家世代忠良,又有三公主加持。
想着陆府虽比不上皇宫肯定也是金碧辉煌的。
院内布置很清雅,倒是很符合陆渊他们一家人的气质。
后院有秋千,竹亭,花木还有一些寻常人家后院的摆设。
甚至还有几个鸡笼。
……
陆言锡远征封侯带着三公主住在离京城不远的封地。
陆家家大业大,现在就剩下陆渊一个人住在陆府。
陆渊还留在这里,一来是方便他在京城活动,二来是守着陆家几代人的基业。
“老爷总是说,故人若回来怕找不到旧识的路了。”
接待我的老嬷嬷人很好,声音亲和。就像这古老的宅邸,漫长的岁月让他们沉淀下来自然地流露出历史沧桑的温柔。
要是在我家那个大房子,有人跟我说故人归来这样的鬼话我只会天天噩梦。
但陆府却没有因为岁月变得阴气森森,只有岁月静好的痕迹,隔着时光都能感受到以前主人的自在与快乐。
“谢谢嬷嬷带我逛了这么久。”
嬷嬷笑了,皱纹里都藏满幸福的痕迹。
“宋姑娘长得真好看,现在有姑娘陪着小世子也不至于太乏味了。”
“陆渊他过得不好吗?”
“哎……怎么会不好呢……”
嬷嬷叹了一声,余下的话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你怎么什么都感兴趣。”
陆渊穿着一身淡蓝流光的长袍。
我忙接话:“我关心你嘛。”
他嘴角往上一勾,露出一个嗤笑的弧度。
“看不出来,你现在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我给嬷嬷使了个眼色,现在整个后院就剩了我和陆渊。
我:“你为什么觉得世人无聊啊。”
陆渊:“无聊,乏味需要解释吗?”
我:“可是你身边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果然是公子哥,其他人活得可不见得有你这么幸福快乐。”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罕见地没有张嘴嘲讽我。
“是。”
片刻,他的视线又收回。
“果然是人傻容易满足。”
我嘟着嘴:“我就当你夸我知足常乐了。”
湖光映着云影,荡漾着不知是谁的心绪。
早春的桃花抽了芽,我趴在石桌上问陆渊。
“那你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多金又有才,岂不是很难遇见自己喜欢的人。”
陆渊随意地拨着琴弦,零星的音成调还有点好听。
“为什么,这好像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吧。”
我自顾自地说着:“这世间的女子皆凡色,若说真有绝色,那神仙姐姐也是你妈。要是你的爱情比不过你的父母,怎么想也会乏味无聊啊。”
忽然我就理解陆渊了,他们一家人都是传奇,世人所称道的故事是他们人生经历中不足轻重的一笔。
这样的话,确实容易感到乏味无聊。
陆渊又低低地笑了,好像我又问出了什么蠢问题。
“我为什么不能只拥有一段很寻常的感情,我从来没有要求我喜欢的人是十全十美,惊世震俗的。”
我也拨了拨琴弦,一手撑着脑袋。
“比如说,你会喜欢冬儿那种小丫鬟吗?”
我抬头发现陆渊在看我,眼眸亮亮的像盛了一弯湖水。
他的眼睛其实很深邃,像他的名字一样如深不见底的海渊。可里面又闪着光,就好像真的是神仙把他的眼睛作为夜幕装点上无数繁星。
呼吸忽然错乱了。
他眯起眼睛仿佛能把我整个人看穿。
我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但他眼角的笑意像苗疆巫蛊少女吹出迷烟。
乱得琴音再依附不上主旋律。
我心里的弦乱成一团。
“我对你说的冬儿没有印象,因此不能给你一个肯定答复。”
“你要是再不专心练琴,明年你的脑袋就挂在陆府门口,风吹雨打。”
我的笑僵硬在嘴边。
陆渊这个人,真的很不解人情。
无聊的训练又开始了,我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指。
很奇怪,陆渊明明在看书,可我弹错了一个音他都清清楚楚。
“错了,重来。”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
“你看你的书,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他终于把视线从书本移到我身上。
“我用眼睛看书,不是耳朵。”
“可是就是要五官都用到才能认真啊,你这样三心二意怎么看的进书。”
他呵了一声没在理我,看神情确实是看书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我不禁又泄了气,开始努力把面前这曲谱练好。
结果我这一练好像找到了感觉,整曲终了,我一个音也没错。
我刚想跟陆渊分享,发现他早就在看我了。
他说:“孺子可教。”
这应该勉勉强强算一句夸奖吧。
我冲他得意一笑,顺便还眨了眨眼睛。
陆渊嘴角也跟着上扬,顺手还捏了捏我的脸。
“没见过你这么不谦虚的人。”
我抓住他的手跟他掰扯。
“你不要打击我的学习积极性好不好,有鼓励才进步啊。”
“训狗呢?要我给你准备几斤骨头,弹好了给你一根吗?”
我沉默了。
半响陆渊继续开口:“如果是为了获得鼓励和表扬,那这样的进步也没什么好光荣的。”
“鼓励和表扬会牵制你,你永远也没办法到达顶峰。”
我琢磨了半天,看着他。
“可是,被自己看重的人表扬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啊。”
陆渊深邃的眼眸里印着夕阳余晖。
他说:“快乐不常有。”
我就势摸了摸他的头:“所以才要珍惜啊。”
不知道为什么,陆渊此刻像炸了毛的猫,耳尖红红的,却没有蛮力甩开我的手。
他耐着性子:“你真是胆子大了,手脚越来越不安分。”
我越来越大胆,划过他的脸颊捏了把他的脸。
轻轻的,不敢用力。
他猛地把我压在身下,气息把我整个包裹住。
“你知道手脚不安分有什么下场吗?”
我动了动身子,发现他并没有压我很紧。
陆渊这个人,办事还是很有分寸。
我嘟囔着“你不也捏我的脸嘛,我这是……”
他忽然笑了。
“你知道那天温泉你对我做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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