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诡异廷争
洛河穿圣都而过,北畔偏僻处有一座小院,外面看来同周边的民居院落一样。但里面进深很大,内饰摆设极尽奢华,象牙床,金丝帐,胜于皇宫。
只有一顶普通的四抬小轿,不时来此,轿内的人一直被轿帘遮掩。
此刻院内,严世番正和他的新宠作乐寻欢,玉碗金杯,珍馐精馔,其间侍女来去如梭。
但见严世番怀中那姑娘一边软声款语,一边将一杯酒送到严世番嘴边。严世番已经醉了,他顺着姑娘的手臂去拿酒杯,没有拿住,姑娘手却松了,酒杯落在地上,当啷一声,碎开了。
“再拿十个这样的碗来!”严世番叫道。
侍女们抱来十个同样的玉碗,那姑娘急忙跪在地上求饶。
“来,再碎一个。”严世番对那姑娘说。
“我不敢了。”姑娘吓哭了。
严世番把姑娘挽起来:“不要怕,再碎一个,我就喜欢听这声。”
那姑娘无奈,战战兢兢拿起一个,慢慢碎在地上。
“哈哈,就这声。不过这次不响,使点劲儿。”
姑娘心缓了些,陪着笑,又碎了一个。
“好,哈哈哈。”严世番道。
那姑娘和侍女们,都陪着严世番哈哈哈笑起来。
笑声传到院中。
已翻墙而入的四个魔族忍士,顺着笑声逼近主房,掩护的两人先杀死了两名正要进菜的侍女,主杀的两人骤然出现在门前,数枚回旋镖向严世番激射而去。
严世番肥胖的身躯敏捷跃起,那姑娘却逃不开,一镖正中咽喉。
严世番并不迟疑,抽出佩剑,杀到院中,守在四近的严家护卫也都包围过来。
四个忍士且战且退。
严世番与护卫极力掩杀,待追到墙外,已无踪迹。
严世番惊魂未定,杨可栋求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魔族想杀我?”严世番吼道。
“我只是碰巧了。”杨可栋不紧不慢地说道,“何况魔族想杀谁,会和我说吗?我看魔族不是真要杀小阁老,忍士的暗杀能力,小阁老是知道的,这次应该留了手。”
“恐吓我?谁也不是吓大的。魔族会把人族都杀光吗?人族也不会被杀绝的。人族会抵抗的,我们不在抵抗吗?这不就是父亲举荐胡宗宪的用意吗?”
“我觉着,你也可以借此向皇上表忠心。”杨可栋道。
“我的忠心不用表,皇上深知。”
“我们自然对皇上寸心可鉴,可清流也这样想吗?”
“太子登基了,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太子登基,我们的命还操控在别人手里,我一向以为小阁老有大志呢。”
“你想造反?”严世番喝道。
“小阁老都不敢,我哪敢,我只想靠着小阁老过日子。”杨可栋依然不紧不慢。
“靠我过日子?参奏杨应龙将军的奏折,有些没法看,我就给扔了,这个情,你也没想着。你在白马禅院就没有做好,今日到底何意?”严世番道。
“一切仰仗小阁老。皇上召见周熠,周熠一直针对我,我的处境同样紧迫。”杨可栋听出严世藩话中的味道,赔笑道。
“局势在我们控制之中,你做好你的事情,其它我自有安排。”
“下一步该怎么做?”
“既然周熠已经怀疑你,不如合谋诈取周熠。你做诱饵,你一出现他们就会行动。我们趁机劫去周熠,逼周熠说出遗宝下落。取得禅门遗宝,既可控制禅门,也可以取悦皇上。”严世藩冷笑道,“或者你也可以献好于魔族?”
“小阁老说笑了。”
皇帝在养心殿召见众人。
养心殿是皇上修仙之所。
自古两条路,一为寻仙,一为修仙。
寻仙就是到通灵塔求仙引,难在三岛飘渺海上,想找找不到;就算找到,又有魔族镇守。
修仙就是练身练气,佐以丹药,锤炼魂魄,求大限之日魂魄离肉体,飞升为仙。这一方法有没有人成功过,就不得而知了。
养心殿是统称,院墙围合,前一排殿宇为养心殿,后一排殿宇为丹房,院落正中堆土为台,高于四周,上建一座木制八角形亭阁式建筑,学大师庐山精舍,皇上将这儿也取名为“精舍”。
精舍内置寒玉八卦法坛,八角置八尊铜火炉。以河图洛书为本,日月同辉,五行运转,凝聚天精地气,此为天地调和;每日以早露为汤、金丹为补,焚以檀香,以静息打坐为功,此为身内调和。皇上每日就在精舍打坐练功,练气修仙。
前排殿宇才是皇上起居下旨、阅折见臣的住室。正殿的正中是一把紫檀木座椅,座椅后摆着两尊铜香炉,炉盖、炉身上按八卦图像镂空,不断向外散出淡淡的香烟。
铜香炉中间设供桌,正上方的北墙中央供开天辟地盘古、女娲、伏羲三大神像。
皇上每日三上香,每日新鲜瓜果长奉,初一、十五三牲为供。
殿内皇上正在祭拜,口中念念有词。
内阁诸员、杨可栋皆在内务府值房等候。
值房外,一执法太监正在监看鞭笞一个犯错的太监。天朝规例,朝堂臣僚在午门外受刑,包括鞭笞;大内太监、宫女受刑,在内务府值房外。
早露,皇上服金丹的汤底,每日由99名宫女用水晶杯,在桂苑内桂树叶上接采。宫女们需等上一夜,前半夜还要把每片桂叶揩拭干净,不使早露蒙尘。怠惰者鞭笞,而累倒、早露污者赐死。
只听执法太监骂道:“你们这些不知轻重的奴才,还有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贱婢。”
四根廷杖轮番猛击,每一杖下去都没有声音,击碎的都是内脏,用锦帕掩了口鼻,防止鲜血从嘴鼻间喷出。
有宫女、太监自值房前过,都远远地避开。太子与二皇子来到,周熠跟在二皇子身后。
二皇子道:“这是死杖!”
大内总管吕总管引太子、二皇子同严阁老等人到养心殿。待皇上礼毕,众人进殿。
拜过皇上,严阁老先问道:“皇上今日可有进境?”
皇上打坐后,精神略健,不失一派仙风道骨,说道:“犹如登楼,每日一进境!”
“贺皇上得天地福缘,每日一新。老臣就不行了,一日不如一日了。”严阁老贺道。
“我得天地福缘,严阁老得我天朝福缘,你呈上的功法自己也要多研习,天朝也还要严阁老维持,不可说早退的话!”皇上道。
“老臣怎敢不效微躯。”严阁老道。
眼光扫过众人,皇上说道:
“今日大家都在,事关我天朝运脉,张居正,你给大家说说沿海战场的情形。”
张居正回道:
“我先详细说一下魔军侦查兵深入内陆偷袭事件。这一百多名魔军侦察兵自浙江绍兴的爵溪卫所登岸,进犯会稽县高埠,杀害了当地御史钱鲸,并自杭州向西,经过于潜、西兴、昌化等县,沿路抢掠,在自高埠离开到严州淳安县时不过损失了四十人,还有六十多人继续前进。
“魔军单兵战力惊人。建阳卫指挥使缪印、当涂县丞郭映郊、芜湖县丞陈一道、太平府知事郭樟四路援军救援南陵,与魔军相遇于县东门,军兵射箭,箭如雨下,魔军居然空手接箭,援军不战自溃,只有陈一道率军独自冲入敌阵,却不敌被杀。
“魔军流劫杭州、严州、徽州、太平府、南京,路途数千里,军兵被杀、受伤者高达四五千人,将领损失一御史、一县丞、二把总,最后戚继光回防苏州将其围歼,历八十日才彻底平定。
“这股侦察兵行为如此嚣张,举朝震惊。而天朝将士、百姓的抵抗之弱,更有互相掣肘者,实是让人无法接受。如果魔军继续集结,到时全面进攻,天朝、人族危在旦夕。”
铜香炉散发的香烟在殿中氤氲,殿中各人不动声色地听张居正说完。周熠与杨可栋各站殿门一侧,周熠低着头,张眼看殿内情景,正好瞟见严世番微微哂笑。
随后听严世番道:
“张经呢?此前冒功请赏,这次却没有影儿,当时他在哪?这次不要想推诿脱罪。”
“战场缺兵缺粮,当时张经正在苏州借粮,军兵存粮已不足月。而且以前杭州湾魔军侵扰,都在八月涨潮,这次提前了几个月。”张居正道.
“户部年年亏空,国库无银,实在对不起战场将士。”徐介道。
“徐阁老说清楚谁在亏空?”严世番急道。
皇上看了看严阁老,哈哈大笑,说道:
“早年一次国宴上,严阁老说皇宫人员众多,花销巨大。我说,严阁老喝一杯酒,免10万内库银,放在户部,入国库。喝多少就算多少,如果严阁老不愿意喝,就杀一宫女太监。起初,严阁老不愿意喝,说宫内的仆人,和他何干,我就杀了一个太监。严阁老惶恐,于是严阁老喝一杯,就不杀,严阁老不喝,就又杀一个。后来严阁老不省人世,也就罢了。”
“老臣一向尽心。”严阁老道。
“太子、裕王,你们要向严阁老学习,与徐介、严世藩等多为天朝财税张罗。”皇上道。
张居正领会,不宜再说缺钱缺粮的事儿,又说道:
“胡宗宪及戚继光实心用事。戚继光于抵抗魔军有心得,可召至圣都言事。”
“作战军队,远离值守,武装进圣都,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严世番道。
“张经毕竟为抗魔名将,如今下狱,戚继光押解正是皇上体恤,何况人能干什么?”张居正道。
“什么名将,就是沽名钓誉之辈。听说戚继光打了几场小仗,杀了几个魔族,不是惹来魔族更疯狂的报复?就算你们想翻也翻不了什么浪,让魔族把人族都杀光得了。”严世藩道。
严阁老知道皇上虽然不上朝,却不是没有想法,怒道:
“严世番,说什么牢骚话!为了皇上,死又何辞。”
“我给严阁老和胡宗宪说了,要全力抗魔。清流们就好危言耸听,我看还没那么严重。戚继光不是有新的战法嘛,这次来,让朝野都看看,让广东、东北也学一下。说过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皇上道。
“向父皇奏报一下庐山的事儿。杨总兵在庐山已亲自查看过各处,大师遗骨既已被禅门弟子收了,就不再允许禅门弟子至精舍凭吊。种种迹象看,周佺并不是魔族所害,可是到底何人所为还没有眉目。”裕王道。
周熠跪下哭道:
“父亲遇难,着实蹊跷,请皇上做主。”
“御前回话,不要哭哭啼啼。”吕总管道。
“起来回话吧。”皇上道。
周熠站起,擦去泪水,忍住不哭。
“周熠,你可知初祖遗宝去向?那西域禅师带来西域修仙之法,与天朝之法参照,无论天朝之法、外来之法,都可以为我所用。当时神秀大师与我畅谈,对易筋经练气功法,我很有感触。我也多次传旨慧能大师北上,大师未得其便。我天朝飞升之仙很多,都靠河图洛书,初祖之功法也只是参考。禅门遗宝到底有何秘密,可令魔主亲自出现?”皇上问道。
“臣女并不知道。”周熠道。
“周熠不定知道什么,居然害死了禁卫军梁都督。”严世藩道。
“你血口喷人!明明有人加害于我们。”周熠愤然道。
皇上并未置词,向杨可栋道:
“让杨应龙细查禅门遗宝之事,一定要查清楚,周府承遇袭一事也要严查。周府承遗体尚未找到,全力寻找,待确定后,由礼部按高一格议定葬仪。周熠以后有何要求,都可向朝堂提出。”
“是,定不负皇上嘱托。”杨可栋答道。
“他们说我天朝朝纲混乱,国库亏空,缺饷缺兵,兵无斗志,民无宁心。人与魔打了几千年,在我朝、在我这儿,人族就被灭了?还是那句话,没那么严重!严阁老,这个事还得处理一下,给东南拨点款,确实有困难,内务府还有,吕卿,胡宗宪是阁老举荐的人,要支持。当前,魔主心念禅宗遗宝,这玩意儿肯定不止长生一用,于魔族定有大用,我看魔族才是多事之秋,不然不会这么下力气夺宝,神一定佑我天朝。”皇上道。
至此,廷议结束,严阁老、吕总管山呼万岁;徐阁老等切盼戚继光早日到圣都。
戚继光到总督府拜别胡宗宪,胡宗宪沏了茶与他践行,叮嘱在圣都不可妄动。
“如果朝堂剧变,如何处之?”戚继光问道。
“自保。”胡宗宪道。
“如果情势对严阁老不利,如何处之?”戚继光问道。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胡宗宪不说话了。
戚继光明白了,拜别胡宗宪,来到衙门狱房。
胡宗宪担心有人加害张经,在衙门狱房,找了素净的一间房,将张经单独关押,委派张经的旧部下,名为看守,实则保护。
戚继光见到张经,先宣读了诏书,再将目前情势说与这位恩相。
“食国之禄,赴国之难。不但不求长生,也不求老年垂暮,只求顶天立地,活了一场痛快!”张经道。
戚继光亲自替张经卸了枷,嫌囚车不便,全部换成骑乘,火速赶往圣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