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呓语》第二十回(下)
琴瑟声停因弦断,棣棠花尽有芳存
泽芜君以生人试邪曲恐怕与蓝氏家训背道而驰吧……我以亲身试……我眼中的金光瑶同你们所知的金光瑶还有世人眼中的金光瑶是完全不同的人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忍辱负重心系众生敬上怜下我一直坚信世人对于他的诟病都是出于误解我看到的才是真的你们现在要我立刻相信我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能否允许我更谨慎一些再做出判断……
一阵熟悉的檀香味让我清醒了许多,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我躺在床上,身子被很厚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身下垫子柔软,虽值寒冬,却丝毫不觉冷。
又回到了静室,屋内的陈设同上次来时一个样,蓝湛坐在那边桌前闭目养神。
舒适的环境,我竟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猛一坐起,小腹一阵剧痛,失口叫出声,把蓝湛吵醒了。他起身过来,扶我坐起,查看伤口。
这才发现,昨天那身沾了血又被雨湿透的衣服已经不在身上,中衣和裤子也都被换了新的,难怪睡得那么舒服。伤处血污也已清理干净,被精心包扎过。昨晚我就像个死猪一样,不知折腾了蓝湛多久。卯时早已过,刚他还在闭目养神,想必是一晚没能好好休息。
见他淡定掀开衣服认真查看伤势的样子,我竟有点不好意思。昨晚……昨晚,从不与人轻易触碰的蓝湛是怎么把我安置地如此熨帖?现在身上穿的这件中衣还有他的味道。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上来,我慌忙岔开话题,不再多想。
忽地想到,这云深不知处怎是现在我能来的地方?若被人发现……
原来泽芜君早已知道蓝湛带我回来,却是一点也没有为难我,对此心中感激,不便再说些什么。可蓝湛还是那般耿直,直言金光瑶不可信。
印象中泽芜君从来都极温和,不管对方态度是粗俗还是无理,也都未见过他动怒。可面对蓝湛对金光瑶毫不留情面的质疑,泽芜君竟失了态,语气忽然强硬,脸上不悦之色难掩。
他仍旧相信金光瑶,而蓝湛相信我,如果照蓝湛的倔脾气再继续说下去,估摸这兄弟二人就会当场翻脸。我赶忙打断他们,把话题转移。
关于赤峰尊的死因和金光瑶所弹的清心音,我提出质疑,直到把共情时听到的旋律吹出来,才引起泽芜君的疑惑。这段清心音确实被有意篡改过。
为探明插入的旋律来源,我们去了蓝氏藏书阁密室,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一本名为“乱魄抄”的乐谱。
没错,那段旋律就是出自这本东瀛邪曲谱,弹奏时注入灵力便可做害人之用。
眼看金光瑶的手段已几近暴露,泽芜君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看得出,即使还有一丝希望,他仍想为金光瑶开脱,甚至竟说出了要亲身试邪曲这样荒唐的话。那个从来都平和稳重的泽芜君,此刻已经近乎失去理智。
若不是重新认识了蓝湛,恐怕我永远不能理解泽芜君此时的心情。我从来都觉得人与人之间没有绝对的坦诚可言,所谓友情建立的重要因素,往往非但不是坦诚,而是恰到好处的不坦诚。
这蓝氏兄弟俩是公认的早熟,可在这方面却又出奇的天真。他们一旦认可了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信任他他,旁人的评价很难再对其认识造成干扰。
放在上辈子,我就是因为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天真的人,才不相信蓝湛还能在世人的非议之下站在我身边。而现在,我信了。也许,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上,对于内心能够自成一世界之人,绝对的主观才是正真的客观。
从藏书阁出来,天色已晚,蓝湛去向蓝先生问安,我便与泽芜君一道回住处。
趁蓝湛不在,从泽芜君口中探知了他身上烙印和戒鞭痕的来由。这个答案正是我最不敢相信的,可又不能否认心中对这个答案有着隐隐的期待。就像刀子在舌尖上割了一下,疼痛中渗出的血却带着一丝甜味。
一路上,泽芜君同我说了这十多年来他弟弟的种种,听得我心中七上八下。
不知为何,泽芜君竟把他父母的事也说与了我,也就是常年闭关的蓝氏上代家主青蘅君与其夫人的往事。
想必是今日他受的打击太大,才口不择言把家中私事说给了我这个外人。可我向来对旁人的私事不感兴趣,倘若非要我听,反而觉得尴尬,此时姑且应和一下作罢。
没想到,末了他竟突然问我是否明白父亲这样做的用意,又问这样做究竟正确与否。我不知,确实不知,何为对又何为错?世事人心,横看成火,侧看成冰,旁人又怎说得清对错呢。
见我不答,他又把话题转到蓝湛身上。忽然明白了刚刚他讲青蘅君故事的用意。于我而言,青蘅君的想法固然不重要,但蓝湛的想法却是不可回避的。同样于泽芜君而言,父亲的对错也已不再重要,但他却也将同样面临相似的是非抉择。
这个暗喻实在隐晦,我懂了,想来他也懂了,但此时情景,当真不必说破,否则恐怕只有徒增忧虑罢了。
正逢此时蓝湛赶到,我们便与泽芜君告辞。
天子笑,蓝湛手上提了两壶天子笑!他何时下山买的酒,云深不知处不禁酒了吗?岂止是不禁酒,重生后,蓝湛的那些禁止早已通通不见,别说两坛酒,就是把这静室做成酒窖,我都不觉奇怪。
两人一道进屋,入夜,室外寒风暴雪,室内暖炉温酒。他宽衣落发,睡眼惺忪,斟了一杯,递与我手上。一饮而尽,浑身皆是暖意。
忽然觉得前世的是是非非都好像与自己无关,既然对错都不再重要,那去追查所谓真相也就更没什么意义。
那些冤屈,那些让我肝肠寸断的经历,就像这漫天的雪。曾经纷纷扬扬把人死死包围,可一旦落到地上,便都瞬间消失不见。
过往种种都变得那么遥远又不真实,我开始不确定它们还是否属于我,但唯一所能确定的是:此时面前的一个人和手中的一壶酒确是属于我的。
想想那时还真是孤独,相信我的人都死了,莫名其妙又回到这世上时,甚至都不知道要我再活一遭还有什么意义。
蓝湛,对不起。
这一杯,是罚我的愚钝和自私,让你白白等了十六年。
蓝湛,谢谢你。
这一杯,是敬你的信任和坚定,为我苦苦寻了十六年。
蓝湛,幸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