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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鲁迅铸剑之于莫言的意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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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大学博士生导师丛新强教授

[摘要]在莫言的鲁迅阅读史和文学阅读史中,对于《铸剑》的评价最高。鲁迅的“铸剑”描写对莫言的“打铁”情结影响深远,“铸剑”是叙事的缘起也是显示人物命运的有效载体,“打铁”是叙事的语境也是延伸人物命运的有效场景。尤其在《姑妈的宝刀》和《月光斩》中,不仅有外在形式的移植,更有内在思想的启示。鲁迅的“复仇精神”转换为莫言的“生命伦理”,生命主体从“生”的“对立”到“死”的“一体”,从“复仇”起始至仇恨消弥,实现了对“复仇精神”的阐释、解构和发展,而其中又深刻蕴含着对“自我”的“憎恶”。从鲁迅到莫言,不仅延伸出鲜明的主体意识,而且可以寻绎出现代文学精神在当代的传统性延续和创造性转换的线索。[关键词]鲁迅《铸剑》;莫言;复仇精神;生命伦理莫言曾经这样评价《铸剑》:“其瑰奇的风格和丰沛的意象,令我浮想联翩,终生受益。截止到今日,记不得读过《铸剑》多少遍,但每次重读都有新鲜感。可见好的作品的一个最重要的标志就是耐得重读。你明明知道一切,甚至可以背诵,但你还是能在阅读时得到快乐和启迪。一个作家,一辈子能写出一篇这样的作品其实就够了”[1]。

在莫言的文学阅读史中,这不能不说是最高的评价。从年代阅读《铸剑》[2],到年读研究生班时专门为其写下阅读感受《月光如水照缁衣》并称其为“鲁迅最好的小说,也是中国最好的小说”[3],到年写下的《读鲁迅杂感》中的特别强调《铸剑》[4],再到年的对话《说不尽的鲁迅》中的“最喜欢《铸剑》”并认为“超过了那个时代的所有小说,也超过了鲁迅自己的其他小说”[5]。近半个世纪以来,无论怎样的阅读都不改对于《铸剑》的初衷。那么,《铸剑》到底给莫言带来了什么“启迪”,《铸剑》之于莫言的“意义”究竟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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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铸剑”描写与莫言的“打铁”情结

《铸剑》中眉间尺的父亲是世上无二的铸剑名工,因王妃抱铁柱受孕而生下一块纯青透明的铁,故不幸被大王召选铸剑。历经三年精神,锻炼雌雄两剑。深知献剑之日,就是命丧之时,由于王的猜疑和残忍,第一个用血饲剑之人必是自身,所以只献雌剑,留下雄剑以待遗腹子复仇之用。显然,“铸剑”也属于“打铁”的范围,只不过这不是锻打一块普通的铁,而是铸造一块非凡的“纯青透明”的“异宝”。相对于鲁迅的细腻深刻的“铸剑”描写,莫言的“打铁”情结尤为醒目。在莫言的创作历程中,对“打铁”仿佛情有独钟。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中,老铁匠和小铁匠的“打铁”场景淋漓尽致:“桥洞里黑烟散尽,炉火正旺,紫红色的老铁匠用一把长长的铁钳子把一根烧得发白透亮的钢钻子从炉里夹出来,钻子尖上‘噼噼’地爆着耀眼的钢花。老铁匠把钻子放在铁砧上,用小叫锤敲了一下铁砧的边缘,铁砧清脆地回答着他。他的左手操着长把铁钳,铁钳夹着钻子,钻子按着他的意思翻滚着;右手的小叫锤很快地敲着钢钻。他的小锤敲到哪儿,独眼小铁匠的十八磅大铁锤就打到哪儿[6]。之所以详细展示这一情景,是因为莫言的“打铁”情结实在深厚。《丰乳肥臀》中作为铁匠妻子的上官吕氏,实际上打铁的技术比丈夫还要强许多,只要看到铁与火,就热血沸腾、肌肉暴突。面对孱弱不堪的男性,上官吕氏不禁长叹“菩萨阿,天主啊,上官家的老祖宗都是咬铁嚼钢的汉子,怎么养出了这样一些窝囊子孙!”[7]这也在暗示出,面对20世纪中国“铁与火”的历史进程,上官家族的女性/母性将要迸发出怎样倔强而坚韧的生命力量。同时也对照暗示出,上官家族唯一的香火传人和家族希望一上官金童又将会呈现出怎样后退而柔弱的精神侏儒性。这里,已经铺设出并奠定了叙事推进的基调。《生死疲劳》中西门闹的第一次生命转换形态是“驴折腾”,呼应的自然是中国社会的“瞎折腾”。在单干户蓝脸带着西门驴上蹄铁之时,面对的还是铁匠铺。老铁匠浑身干燥,身上的水分好像已被多年的炉火烤干;小铁匠汗流浃背,身上的水分仿佛很快就会流光。在小锤和大锤的锻打下,“砧子上的铁犹如一块烂泥,随便他们师徒二人塑造成什么形状”[8]。“他们用了抽一袋烟的工夫,就将一副马蹄铁改造成了驴蹄铁。”[9]当老铁匠一再夸赞西门驴的优质品相时,小铁匠一再强调的却是国营农场的“东方红”拖拉机和“康拜因”收割机。固守铁匠铺的老铁匠心事重重,也只能悲凉地面对小铁匠的所谓的“锦绣前程”,两代铁匠的分裂和传统手艺的流失已经在所难免。此时此刻钉过蹄铁的西门驴路遇曾经做过驴贩的陈区长,或许正是出于对驴的喜好,区长承诺允许蓝脸暂时不入社而是与合作社展开竞争。其实在这里,既成为蓝脸面对洪泰岳的威逼利诱而依然坚持单干的依据之一,也为后面的西门驴的悲惨命运埋下了沉重的伏笔一因为为区长所役使而折断驴蹄,进而为合作社的饥民所疯狂砍杀。于是也才有了此后的西门闹的其他诸类生命形态一“牛犟劲”“猪撒欢”“狗精神”以及短暂的“猴戏”悲剧及其“大头儿”的异常姿态。曾经的西门闹由于被暴力镇压而希求转世以探究竟,而转世形态又大多承受着几乎重复的暴力结局,历史的“转折”与“发展”和人性的“改造”与“进步”就这样呈现出来。在鲁迅笔下,“铸剑”既是叙事的缘起也是显示人物命运的有效载体,比如眉间尺和“黑色人”都是用所铸之剑顺势砍下自身头颅并王的头颅而实现终极的“复仇”使命。在莫言笔下,“打铁”既是叙事的语境也是延伸人物命运的有效场景,比如“黑孩”的迥异的反抗不仅是孩子方式的也有“黑色人”的元素,比如“上官家族”中的生命强力表现和生命伦理意识,比如“西门家族”中的生命形态转换与善恶伦理观念,在在都有“打铁”的因由。虽然说“打铁”情结与莫言的农村生活经历密不可分,或者说直接就是来源于其生活历程及其当时的农村生活状况和生产结构,但是每每触及于此又都充满丰厚的隐喻,其中可见鲁迅《铸剑》的影子。尤其在《姑妈的宝刀》和《月光斩》中,这种“影子”已经趋于清晰。“娘啊娘,娘/把我嫁给什么人都行/千万别把我嫁给铁匠/他的指甲缝里有灰/他的眼里泪汪汪”,这是《姑妈的宝刀》中的开篇“民歌”,也正是从“铁匠”入手演绎出“宝刀”的故事。每年的麦收时节,铁匠老韩一行三人便来到村头,不仅为乡民打造出实用的铁具,更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姑妈及其三个女儿,即是这道风景中的主角。就在一个铁匠炉周围空前热闹的大集市中,姑妈穿戴整洁来到炉前,异常冷静地要求铁匠打刀。并且从怀里摸出一条四棱的银灰色铁,同时从腰里像抽出一束丝帛一样抽出一柄银亮的刀作为样板。此时此刻,技艺精湛的老铁匠,脸色阴沉,神色全无。不仅不敢接刀,而且用双手捧了那块银灰色铁,恭恭敬敬送到姑妈面前,弯腰点首:“老人家,俺是些粗拉铁匠,打打锨镢二齿钩子,混几口窝窝头吃罢了,请您老高抬贵手”[10]。姑妈的表现是,把刀弯起缠到腰里,伸手接铁揣回怀里,说完“好铁匠都死净了吗?”即转身离去。铁匠们当晚卷铺盖走人,再也没有回来。据村人传言,“那是一柄缅刀,杀人不见血,吹毛寸断,一般铁匠如何打得出?”[11]其实在这里,即便能够打出第二把同样的宝刀,铁匠也不会去打。为什么这样?《铸剑》早就作了回答。相对于姑妈提供的银灰色铁,眉间尺的父亲提供的是一块纯青透明的铁,这都不是一般的原材料意义上的“铁”,而是打造宝物的不凡前提。无论宝剑还是宝刀,其宝贵价值并不在于无法效仿而在于如何保持其惟一性存在。所以,大王必须杀掉眉间尺的父亲以保障此剑世间无二,献剑之日也就是命尽之时(也才有了后续的独特的“雄剑”复仇计划。“姑妈的宝刀”同样暗示出这一点。老铁匠不愧久经江湖,凭技术他不是不能打出同样的宝刀,而是不会逞强好胜也不敢去触犯既成的江湖规矩。老铁匠的离开不但不是因自身无能而怕丢人现眼,恰恰是有意为之的激流勇退。他敏锐地感知着生命的安危,瞬间意识到其中的风险,同样的宝刀出现之时便是自身生命终结之日。从这个意义上说,眉间尺的父亲和老铁匠皆为世事洞明之人,只不过前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后者则是明知可为而不为之。其实,从中也可以体会鲁迅和莫言内在灵*及其主体意识的巨大差异。这不仅仅是历史语境和时空转换的原因,更是个体命运和个性稟赋使然。与《姑妈的宝刀》相呼应,《月光斩》中的铁匠父子就是充满犹豫之后作出命定的选择,在打造出绝世宝刀之时而气绝身亡。脱胎并承接着《铸剑》,《月光斩》以表弟讲故事的方式,实现着对“眉间尺”的致敬。《铸剑》中的“眉间尺”与父亲“大王”、“黑色人”均是身首分离,《月光斩》中的县委刘副书记也被发现身首异处。相对于前者发生的明证状态,后者的发生更为离奇玄虚一断头处仿佛用烙铁烙过又仿佛用速冻技术处理过一样平整,而且没有一点血迹,即便高级的破案专家也大惑不解。耐人寻味的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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