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治疗白癜风手术哪家便宜 http://m.39.net/pf/a_4579208.html在喜欢写作的学生抱怨没有东西可写时,我总是告诉他们:写童年。对于作家来说,童年是一座开掘不尽的富矿。《红楼梦》《家》《雷雨》《简爱》《呼啸山庄》《喧哗与骚动》《追忆似水年华》等数不尽的文学名著里,都有作家童年的影子。至于像《少年维特之烦恼》《童年》《麦田守望者》等所谓的“成长小说”,就几乎可以说是直接在写童年了。当代作家莫言、苏童、余华等在谈到文学创作时,都强调过童年对自己的重要作用,张炜则更是直截了当地说:“最高的文学属于童年并通向童年。”
童年的眼睛似乎总能发现生活中的精彩与新奇。这当然有涉世未深、对什么都带着好奇、没有类似记忆干扰、又总是会反复回忆而被牢记于心等等原因。但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儿童的身高让他们的观察点低于成年人。所以,在他们的眼里,这个世界是被放大了的。同时,自身的弱小感又加强了这种“错觉”。难怪,中国的古代美学里,有一个艺术观点,叫做“童心说”。把保持童心,当成创作的必备条件。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家里的那几只白鹅,常常伸着脖子,歪着脑袋,凶猛得像几只怪兽。院角的那棵大洋槐树,也硕大无比,树干似乎几个人才能合抱(其实直径也不过二十厘米),树冠则像一座巨大的碉堡。屋后那条苍白的土路,坚硬而宽阔;村子四周的棉花地,则无边无际,充满凶险,一旦钻进去,就如同进入了再也摸不出来的“热带雨林”。那时候,母亲的手掌也特别温暖,牵着你的小手,抚摸着你的肩头,都能让你砰砰跳着的心安稳下来。父亲因为生气而转身离去的背影,也特别巨大,如同一座漆黑的山一样,仿佛随时都会朝着人倾倒下来。
莫言就曾经在很多小说中写到过他们村边的一条大河,那里有宽阔的河面和大大的桥洞。但当后来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到他家里做客,提出去看一看“那条大河”时,莫言自己也才发现,原来自己写到的大河,竟然只是一条小河沟;而那座大桥,也只是用石板做成的乡间小桥。这种“差距”,当然是童年印象带来的一种“错觉”。在莫言的很多代表性的作品中,几乎都有一个孩子。从《枯河》中的小虎,到《透明的红萝卜》中的黑孩,到《大风》中的“我”,到《红高粱》中的豆官,到《丰乳肥臀》中的金童,再到《蛙》中的蝌蚪等。只要是写到“高密东北乡”,几乎都要写到童年和童年的记忆。
其中,最初《枯河》中的小虎因为爬树弄断树枝,砸伤了村干部的女儿,被父亲痛打,惨死在河水干涸的河道里。这个故事,据莫言说,是取材于自己的一次挨打经历。而《透明的红萝卜》中的黑孩,因为偷了一根红萝卜而被父亲惩罚,则几乎完全取材于自己相同的经历。在现实中,莫言因为在水利工地干活时饥饿难耐,拔了生产队里的一根红萝卜,被开批斗会,回家后遭到父亲的一顿*打。
这些记忆,不但会成为作家创作作品的素材,有时候,还会成为他们产生最初的“创作冲动”,萌生最初的“作家梦”的直接原因。《红楼梦》的创作,自然跟作者曹雪芹童年经历的家变、家变前所经历的锦衣玉食、生活中所见的一些不让须眉的女子有关;鲁迅创作《呐喊》《彷徨》中的一些篇什,也跟儿时经历的“由小康转而进入困顿”的生活不无关系;其他,像《简爱》《家》《雷雨》的创作动机,也应该在作者童年或者少年,就已经埋在心底了。因为我们家里在村中缺少血缘亲近的宗族,从爷爷到父亲,都没有什么帮着上忙的兄弟。我是少年时候,便感受到一些人的白眼和疏离,常常有“不吐不快”的郁闷。我后来写的《绿*装》《去程庄》等小说,都是少年时代就埋下了种子。当然,这些从儿时就积淀下来的素材,有的很快就能变成作品;有的则需要特殊的机缘,才能被激活。我在童年,有一段跟同学过中秋的经历。虽然总是感到独特,却一直没有写作的角度。直到前年,在思考教育问题时,才忽然唤醒了这段记忆,并写作了小说《月光如水》。可见,这些儿时记忆就像种子,只要种在心田里,大多数迟早会有破土发芽的一天。
在作家的童年记忆中,很大一部分会涉及自然和风景。就像作家张炜,他少年时代在烟台南部山区的行走,无疑对形成他亲近自然的情怀,具有不可缺少的作用。虽然,很多作家成年之后,走过很多地方,见了很多风景。甚至,有时候还为了写作,特意去采风和体验生活。但是,作家笔下描写的最美好、最富有诗意的景象,往往还是他脑中留下的童年记忆。尤其是一些深刻在脑中的印记,时不时便会从他们笔下涌现出来。例如,鲁迅笔下的江南水乡鲁镇,那里的商铺和乌篷船;莫言笔下的大栏镇,铁路、蛟龙河跟高粱地亚麻地;迟子建笔下北中国的雪域奇景,黑龙江乡村的生活和风土人情等。这些作家,他们都通过上学、参*离开农村,到了城市甚至大都市。功成名就之后,时时能够唤起他们创作灵感的,还是童年的记忆。能够让他们进入一种写作状态,并让读者也沉浸其中的,还是那些被他们深烙在脑中,不知回忆过多次,又不知多少次被他们提取并写进作品的童年记忆。
这也就是大多数作家,包括伟大作家,也只能擅长于某类题材,善于描写某个“邮票一般”小的地方的原因吧。除了一些类型化突出的作品——例如莫言写古代酷刑的《檀香刑》和迟子建写描写东北鼠疫的《白雪乌鸦》——我们见到的作家,总是喜欢重新回到他们儿时就熟悉的地域,重新审视并挖掘那些他们沉淀在记忆深处的故事。这样的地方和这样的记忆,总是挖掘也挖掘不完。这也就是连福克纳那样的伟大作家,也永远走不出他创造的那个“约克纳帕塔法县”的原因所在吧。因为,那里有他们的童年记忆,那里是他们文学出发和回归的“血地”。从这样的地方出发,总是会接连不断地写出一部又一部风姿绰约的作品,就像苏童的香椿树街系列。也总是能够创作出体现作家最出色才华,甚至能在文学史上留下一笔的代表性作品,就像萧红笔下的东北系列——《生死场》《呼兰河传》等。
这些童年的记忆,经过时间的沉淀,往往神奇而充满诗意。大家熟悉的,像萧红那篇选入课文的经典文章《火烧云》(节选自其长篇小说《呼兰河传》),唯美而充满神奇色彩。显然,那里有一种属于儿童的独特视角和心理感受,并经过了孩子的主观加工和内化。这种特点,在莫言的笔下更为突出。例如他的小说《透明的红萝卜》中的黑孩,沉默寡言,却对大自然有着超强的触觉、听觉。这种突出的感官感受能力,是专属于孩子的。这种感觉,进入孩子的记忆之中,又会随着孩子感情的变化,慢慢被主观加以修饰和改变,甚至会进入潜意识,产生一种混沌的记忆和感觉。
这时候,记忆中的东西也许并不准确,但却更加有一种亦真亦幻的艺术效果。这个过程,有点像用粮食酿酒。例如莫言在《枯河》开头的描写:“一轮巨大的水淋淋的鲜红月亮从村庄东边暮色苍茫的原野上升起来时,村子里弥漫的烟雾愈加厚重,并且似乎都染上了月亮的那种凄艳的红色。”这样的景色,当然应该是来自于莫言童年的记忆,但又是被记忆加工了的、升华了的,带有主观色彩,也给人一种陌生化的效果。
莫言的小说《透明的红萝卜》中的黑孩,平常沉默寡言,经常对着事物发呆,这其实也即很多孩子的常见状态。在很多重大的事情上,例如,村子里的婚丧嫁娶,他们往往不是也没有能力成为参与者,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并不好奇。他们在很多时候,是一个生活的观察者和思考者。而且,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儿童的视角或者说叙事角度。有的作家,为了制造一种新奇的效果,喜欢用孩子的眼睛观察世界。这样的作品,在中外文学史中都屡见不鲜。像莫言、苏童早期的一些中短篇,像毕飞宇的《地球上的王家庄》等。
中国有句古话叫“童言无忌”,这当然是成年人对孩子的一种宽容,但从另一个方面,也可以看出在面对现实时,孩子们可能并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思考者,还往往比成人更能迅速抵达真相,并直言不讳地说出来。这让人想起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衣》里写到的那个孩子。总之,孩子具有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并能产生神奇混沌的体验。他们因为新奇,又能够发现成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从某个角度说,所谓的作家,不就是“发现”并说出“真相”的那一个吗?正如莫言在一次演讲中所说:文学的作用,永远不是粉饰和赞颂。文学的作用,应该是揭示真相:而真实,才能给文字以力量。
从这个意义说,童年记忆,就不仅是文学的出发点,还是她的真谛和归宿。既然童年记忆这么重要,就让我们珍视并不断地开掘它吧。
(本文转载自“大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