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瓷体铜盖蓝褐色香炉并非家传,目前也还未霉绿斑澜,我点上的香亦非沉香,而是利于提神醒脑的檀香。这是今天的第三炉檀香了。我没有信心在这一炉香燃尽时讲完这一段故事。姑且试试吧,左右檀香还剩许多,我也仍是个闲人。
前些天露露突然来邕,对我而言真是孤寂日子中的一道日光,柔柔和和地,照亮了这段并不很长的时光。以前我常发出一些幼稚无聊的遐想——比如说,究竟谁才是我在岳麓山下最好的朋友,我没有想出一个答案,但这段时间露露来见了我,我便暗藏私心又明目张胆地暂时把她列为那个“最”。当然,我充分想象了这样的决定将会令我岳麓山下其他的朋友多么激烈地为此而争风吃醋,如果他们心如止水,那我又会多么失望。在此之前我曾以为我们的相见必是几年之后了,从不敢有近期相见的奢望。等到她离邕后好几天,我才不可置信地回过味儿来,那道光随着她的告别暂时黯淡了下去。不过逝去的那段光阴猛然在我虚空混沌的脑海中又毫不客气地冒了出来,望着眼前丝丝缕缕的灰白色的檀香烟,我只好战战兢兢地循着些微线索往回探寻,或许能唤起一点儿什么呢,这一点儿“什么”许是能够给当下的生活加一些酸甜苦辣的调味剂,谁知道。
与露露相聚的短短几天,带她于城内左右游荡,还特地去本地小有名气的餐馆尝了尝本地特色菜,她说她爱上了田螺鸭脚煲,鸡肉粉也是口感极佳的。我也不知从何得知,但我确信露露一直想要再吃一顿我做的饭,也许是因为当初我总给她做吃的,而她每一次都很捧场,并时常极力称赞我的厨艺。这使得我相信我做的菜还不致太难以下咽。于是我在家里炒了几碟菜,专为招待她。与露露这几年的相处,令我已十分清楚地知道她的口味,我俩口味相差无几——喜辣且重口味,否则辣椒炒鸡心怎么会成为我俩共同的美食记忆呢。酸笋炒鸭肉、香辣田鸡、爆炒肥肠,加一碟小青菜,我想应该合她的意。
有人说“美女是不吃肥肠的”,我认为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谬论,这谬论致多少美女因此错失了一道天下美食,我不敢妄自揣测,但的确为她们深感惋惜。小时候我爸爸常炒肥肠,无需多余的调料,只需放少许青青的蒜叶,就香气诱人。不知是我爸爸炒的肥肠好吃,还是肥肠本来就足以满足人类味蕾的追求,总之这是我极爱的一道菜。逢年过节回家,我爸爸还总不会忘了我这一喜好,自觉早起买到肥肠,当天便让我吃上熟悉的味道。至于田鸡,或者说牛蛙,据说也是很多北方人不敢尝试的一道菜。雯雯虽是南方人,但来长沙以前从不吃田鸡,一来她认为田鸡属益虫类,不该被食用;二来她觉得田鸡相貌丑陋,无法下咽。后来她在别人的怂恿下吃了一次,没多久后就大言不惭地叫上我一起去麓山南路吃“跳跳蛙”,把当初她自己的言论抛诸脑后。目前在我的朋友中只发现了小萌一直坚持不吃田鸡,倒是没问她是出于什么缘故。田鸡粥也是我爸爸从前常做的美食之一,至今我还未找到比田鸡粥更美味的粥类食品。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但我和露露似乎都能接受。
说是厨艺,其实只能算在厨房里小打小闹,压根也上不得厅堂的。大三出国以前,一道菜也不会做,和多数人一样,拿手菜只是煮方便面。后来在泰国时间充裕且也想念中国菜,于是与同学们在宿舍公用的厨房里看着网上找来的食谱,“自学成才”。更滑稽的是,有时自己实在不知从何下手,为此还曾视频连线我爸爸,由他口授,我则在那边老老实实地切姜丝、剁蒜泥......后来算是勉强能够做出几样卖相一般但味道还算凑合的菜,还自以为西红柿炒鸡蛋甚至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谁来反驳我也不愿意的。但我的手工向来太差劲,以至于到现在为止都学不会包饺子和包粽子。包饺子倒也算了,南方人学不会也是可以原谅的。但粽子却是过年必不可少的。我家乡的大年粽精巧又美味。我爸爸是个手巧的人,包的年粽人人称赞,从前我妈妈包粽子也比不上他包的粽子那么精致、紧实、漂亮。可我却学了这许多年始终学不会,令我十分气馁。婶婶们看到我不会包粽子,调侃说我这样手工差的姑娘怎能在家乡找到婆家呢,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我今后只能遗憾地远嫁他乡了。幸而未生在古代,否则一个不会女红的姑娘简直是嫁不出去的。
总有这样的一些日子,想起来也是稀松平常的,但又能够令人经年难忘、反复回味。
与露露、倩倩在曼谷时常约常着周末会面。露露在市中心独居的一室一厅,恰好处在我与倩倩所在学校的中间,算是我们的大本营。我爱干净整洁,记得第一次去露露家时,我把她家的地板彻底扫了一遍,把卫生间洗得光可鉴人,把厨房用具也像*队列队一样齐齐整整地摆好了。露露笑说太干净了,再也不敢做饭了。起初我们三人相见也只是在曼谷市内胡吃海喝,然后一起买回商场内当季热销的口红。曼谷的中餐馆基本上都有我们的脚印,火车夜市旁的港式火锅、DPU的四川火锅、辉煌路的麻辣火锅,处处都是回忆。暹罗广场的日料店、网红甜品店、咖啡厅,闭着眼睛仍旧都能数出来。各大口红品牌的柜姐也都一一交涉了一遍,买不到可心可意的是不肯罢休的。管这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呢,反正我们不是有年轻的底气吗,谁说不能大摇大摆地浪费一把、奢侈一把呢?
不知从何时起,一起买菜做菜却成了我们周末的常态之一。似乎在长沙正儿八经地吃过了地道的湘菜,就必须学会辣椒炒肉这道菜,况且我们仨谁也不会拒绝的。有时娉婷也来露露家里住一晚,我们就变成四个人。娉婷是最随和的,我们做什么她都觉得是美味的。印象中她很爱吃肉,基本不吃青菜,但是毕业前夕她却瘦成那样,整个人都变漂亮了起来,女生对自己狠起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我会做的菜来来去去也就是那几样——土豆焖排骨、辣椒炒肉、辣椒炒鸡心、青菜豆腐汤之类的,我愿意做,她们愿意吃,好不好且不去论,最后谁也没饿着。露露不大会做饭,在我的印象里她只会做可乐鸡翅。我和倩倩在叮叮咚咚嘁嘁喳喳切菜炒菜时,露露通常在煮饭、洗菜、剥蒜、切姜丝等等。在忙忙碌碌得厨房里一切都是乱糟糟、湿漉漉的,露露的电磁炉炒锅很小,火力也不大,急也急不来的。这样平凡的周末其实似乎也没什么值得纪念向往的,但每个周末我总盼着能在那间厨房里再度忙碌起来。露露买来的百事可乐清清凉凉的,每一次都不能不喝的。只有每周能喝到那杯冰可乐,才会在那个灯火腾跃的都市里不会感到无边无际无着落。
曼谷的天儿很热,我便在网上学到了凉拌皮蛋西兰花的做法,露露和倩倩吃了都说喜欢。后来秋霜和雯雯来了也吃了一次,于是大家让我把制作方法发到我们八个人的群里。今年秋天来得很快,露露这一次来我没有再做这道菜。
当雯雯和秋霜带着约五百泰铢风尘仆仆来到曼谷“投奔”我们时,我给她们做了几个菜。我一边做菜,她俩一边吃,倒是十分捧我的场的。也就是这一次,她俩也吃了我做的凉拌皮蛋西兰花。临走的时候我给了她们一盒德庄小火锅和两包袋装的螺蛳粉,那是我和露露的最爱——“好欢螺”。第二天倩倩做的卤鸡爪也让她们带一份回外府。大包小包地去坐汽车回去,为此她俩自嘲来曼谷“走亲戚”。这一段有趣的往事,有些跌宕有致,也有些欢歌如潮,但以后确是不会再有了。
倩倩在曼谷北边的一所大学里任教,离我很远。我和雯雯、秋霜一起去她家的时候,是一个明日当空的星期六,我还在的士上拍了几张好看的照片。到了倩倩家里,我又“犯病”了,把她家的卫生间又冲洗得光可鉴人,为此雯雯和秋霜盛情邀请我去她们在外府的家里住一晚,当然我最后没去。倩倩是北方人,她也会做菜,而且做得相当不错,包饺子信手拈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倩倩家里第一次吃到醋溜白菜,但我那一次的确爱上了醋溜白菜。除了饺子和醋溜白菜,倩倩还炖了一大锅玉米排骨,北方人做菜不拘小节,真像极了“大锅饭”。后来学着倩倩的做法做了几次,却找不到那样的味道了,还是想念倩倩做的那一道菜。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宿在倩倩家里,我和倩倩睡床上,雯雯、秋霜睡地上的垫子上,几个人聊到半夜才沉沉睡去。那段时光所有的曲折衷肠和逆来顺受,都可以在那样一个和煦平静的夜晚里全部得到倾吐和慰藉。我们谁也没顾得上窗外的白月光如何倾泻而下,伴随着窗外的阵阵蛙鸣和泥土植物的香甜气息就安心落意地睡去了。
在更遥远的过去,就回到宿舍四小坨的日子。宿舍里不论谁使用了我们共同那口小锅煮鸡蛋,一律煮的是四个鸡蛋,四个人吃,谁也不会少的。雪晴疯狂安利的火鸡面辣得我直流眼泪,喉咙上火,后来我再也没吃过火鸡面;楚楚最勤快给我们煮鸡蛋,而且煮鸡蛋最拿手、最细心;小萌十指不沾阳春水,好像没有煮过什么,倒是收到了一盒西兰花礼物,差点被我吃掉了;还有我的少数民族式乱炖,还意外深受她们喜欢,有雪晴的照片为证。“踏破铁鞋”才吃上的“小龙坎火锅”却是“新概念”的,不如北校公寓外的“重庆山旮旯火锅”。我有一个愿望,有机会请这仨吃螺蛳粉,仅为了当年不让我“辍学”。
回想过去已经一片空濛濛,说起来也已经有些语焉不详了。但岳麓山下的景色仍是满树红花,一片灿烂,一片斑斓。
“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
——致岳麓山下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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