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

注册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奇案故事顺治神牌被盗之谜长篇 [复制链接]

1#
北京哪里有白癜风专科医院 https://jbk.39.net/yiyuanfengcai/hj_bjzkbdfyy/

一九O○年秋,江河失色,帝都蒙尘。八国联军的铁蹄,冲进了圣洁的北京城,到处在焚掠,到处是啼泣。劫火引起的烟尘,像一层愁雾,浸染着褪了色的宫墙;雕栏玉砌的牌楼,被西风吹得发出阵阵的鸣咽。中华民族正承受着最大的灾难和屈辱。

已是深夜时分,贤良寺内,却依然灯火通明。这里是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的官邸。国家多难,对别人来说,应该是生不逢时,但对李鸿章来说却是晋身良机。他灭洪杨、平捻军,对内仰承慈禧意旨,对外迎合列强野心,攘内媚外,多次在谈判桌上与洋人媾和。如今官高爵显,而且成为举世闻名受宠于洋人的外交家。

但是这两天,七十九岁的李鸿章确实感到心力交瘁了。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慈禧、光绪带领王公大臣仓皇西逃,却调他到北京来收拾残局。他虽是与洋人谈判的老手,但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窘局。八个国家的军队占领了北京城,等于八双铁腕卡住了他的脖子、扼住了他的手脚,简直是在洋人的胯下,屈膝求和,还有什么谈判可言。而且这场灾祸,全是慈禧太后惹起的,洋人要追究祸首,舍她其谁?但这位刚愎自用的女性,从来不承认错误,更不肯丢掉半分面子,而且喜怒无常,说翻脸就不认账。而洋人却正趾高气扬,恨不得一口吃掉中国,如何既维持慈禧的颜面,又满足八国的要求,保住自己头上乌纱?这真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因此,他不得不白天周旋于碧眼黄发人之间,委屈乞和,晚间又埋头公案,对和约草案逐字推敲。这样昼夜操劳,疲于奔命,他真真感到心血耗尽了。

今晚,李鸿章又在凭案苦思,报更的梆铃已整整响了三下。忽听外面由远而近,迭声传报“庆——王——爷驾到!”

李鸿章不由心中一惊。暗想:“这样晚了,他来做甚?”庆亲王就是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奕劻,他是当今皇上的堂叔,慈禧太后的亲信。慈禧把他留在北京,名义上也是和议大臣,实际上是让他代表皇族,监视李鸿章的行动。慈禧从西安传来的懿旨,均由他代拆代宣,简直是位代理皇帝。这样显赫的人物,半夜赶来,必是出了什么大事,李鸿章焉能不惊。

李鸿章连忙起身,吩咐左右更衣出迎,还没等他穿戴整齐,只见那奕劻已是抢步闯入内堂,见了李鸿章,竟扑向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声喊道:“少荃翁!奕劻不孝,不自殒灭,祸延世祖先皇帝,若叫太后知道,你我二人都难活命了!”

李鸿章听了,更是惊疑万分,也急忙双膝跪倒,用手搀扶,一面问道:“庆王爷!究竟出了何事?万望珍摄升座,鸿章敬听吩咐就是!”

奕劻依然不肯起来,反而以额触地,哭诉道:“太庙遭劫,世祖皇帝的……神牌,被人盗走了!”

清世祖就是顺治皇帝爱新觉罗·福临,是清兵入关,开创大清基业的第一位皇帝。清代礼制,皇帝死后殡葬皇陵,却在皇城立太庙奉祀。世祖皇帝的神牌,就是顺治的灵位,后代帝王都要随例朝拜,供享之礼,比他生前还要隆重。这块神牌,在皇族眼里是何等神圣?如今太庙遭劫,神牌被盗,岂不是皇族最大的耻辱,对开国先皇最大的不敬?李鸿章、奕劻作为留守大臣,实难逃玩忽职守,亵渎先皇的罪名,太后回来,岂能善罢干休。

李鸿章听了,顿觉眼前一黑,奕劻尚未站起身来,他却“啊”的一声,瘫倒在地。

贤良寺内,顿时一片混乱……

李鸿章与奕劻惫夜计议,这追查神牌被盗案的差事,落到了刑部谳司彭绍基身上。

这彭绍基祖籍天津,自幼喜弄拳棒,十九岁考中武举。那时英人已在天津开辟商埠,他父亲在一家洋行当康白渡,从而使他结识了不少洋人子弟,受到西方文化的熏染,居然会讲德、英两种语言。袁世凯在天津筹练新兵,他投身新军,当了一名管带。当时袁世凯正要揽用人才,经常召见一些下属考问国家大事,每谈起泰西兵制和清廷内外政策,彭绍基都能侃侃而谈,而且切中机宜,因此很受老袁赏认。戊戍变法袁世凯奉召进京,竟把他带在身旁,并推荐他到刑部当了谳司。他既能在洋人中周旋,又结识不少武林豪侠和帮会人士,凭他这些关系,破获了几十件疑难大案,加上袁世凯的保举,慈禧本来是要破格擢用他的。只是由于政局多变,以后又仓皇出走,才把这事搁置下了。奕劻和李鸿章让他承办此案,一是觉得目前只有他能担此重任;另一方面,知道彭绍基是太后赏识的人,又有袁世凯这个后台,万一追不回神牌,也好把责任推在他的身上,找个替罪羊。

彭绍基何等聪明,对于奕劻、李鸿章的用心,自然十分清楚。他自觉凭这些年的办案经验,承应这件差事还是有把握的。再说庆亲王和李中堂的钧命,也实难违抗。办好此案,也是自己晋身之阶。因此,竟当面应承下来。但是,彭绍基也知道,神牌被盗,实际上是一件无头案。当时的北京城,已处在无政府状态。洋兵们纷扰市街,肆无忌惮;义和团残留的师兄弟们,依然在暗中活动,出没无常;还有地方上一些不法之徒,趁着京师混乱,混水摸鱼,于些偷偷摸摸的勾当。这些人都有作案的可能。不过这块神牌,中国人谁愿收留,八成会落在洋人手里。但是,应该从哪里下手呢?

彭绍基猛然想起了他的英国朋友麦克。

麦克是爱尔兰人,是旅居中国的著名律师,北京、上海、天津都有他的事务所,是有名的“中国通”。彭绍基在天津就认识他,以后为了经办一些牵扯到洋人的案件,总是向他求教。麦克也愿意从他这里了解一些中国官场内幕和大清案例,因此两人过从甚密。彭绍基知道他现在正受聘于英国使馆,担任法律顾问,与联军多有来往,到他那里,可能会了解一些线索。便命从人驾车,直去东交民巷。

彭绍基一走进麦克的公事房,就觉得不虚此行。因为麦克的房子里,简直成了一个小型文物陈列所。案上摆的,架上放的,不是青铜古玩,就是景泰蓝制品。墙上挂满了中国古代字画,其中一幅竟是仇十洲的《嬉婴图》,上面还盖有乾隆皇帝的玉玺,这些东西,不是来自宫中,又何从得来?彭绍基看了,不由产生了希望,但依然不动声色,只是半开玩笑地说:

“老朋友!几天不见,您也成了一位古董收藏家!”

麦克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是朋友们送来让我鉴别的。多么珍贵的东西啊!我相信这些朋友在这场浩劫中发了财。他们应该感谢你们的慈禧太后,是她的愚味,才引来了这场灾祸。这些东西有的会送到我们大英博物馆去,也许,在那儿会保存得更安全些!”

“这是掠夺!”彭绍基像被刺蜂蛰红了脸,他出于民族尊严的自卫感,不禁脱口而出。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了:“作为臣下,恕我不便批评朝政。但是你们这样做,是不是趁火打劫,有损一个文明国家的声誉呢?”

尽管这样,还是引起了麦克的警觉,他闪着发蓝的眼睛,打量着彭绍基的脸问道:“难道您就是为了这些东西而来吗?请原谅,为了我的朋友,恕我无可奉告。不过我需要说明:按照我们联合王国的法律,我那些朋友是无罪的,他们是用钱买的,劫夺、偷盗者绝不是他们!”

彭绍基这时才感到自己的感情太冲动了。但这条线索决不能放掉。他冷静了一下,笑着说:“你何必多心呢!我这次来,绝非为了这些东西。但是的确是另有使命,需要你帮助的。”

“什么事?”麦克仍然没有收起警惕的目光。

“一件更重要的东西,您如果知道它的下落,我们可以用最高的价钱把它赎回,决不让您的朋友吃亏!”

麦克听了,似乎感到一点兴趣,忙问:“究竟是什么东西,会在这种时候,惊动了你们刑部衙门呢?”

“我们大清国开国皇帝——世祖皇帝的神牌!”

“神牌?”麦克的目光由警惕变成了惊疑。

“对!就是供奉在太庙的牌位。”

“NO......”麦克听了,轻蔑地挥了一下手,就仰靠在沙发背上笑了起来:“那只不过是一块毫无价值的木块。当然,从你们中国人的伦理观点看,也许是一件神圣的东西,但是作为信奉上帝的西方人,要它何用?我认为,这绝不是我们西方人干的。”

彭绍基微微冷笑说:“信奉上帝,不见的就不爱金钱,如果有人知道这块神牌在中国人心目中的精神价值,会不会认为奇货可居,敲大清政府一笔竹杠呢?”

麦克闭目沉思了一会说:“这话也似乎有道理。但是盗窃珍宝,多是军人干的。比如这些青铜玉器,是驻在天坛的日本兵卖给我朋友的,而这张古画,却来自一位德军少尉。这些人绝不懂得什么精神价值。”

“好了,麦克。”彭绍基眼睛一亮,又亲昵地求助他的英国朋友:“让我认识一下这位少尉吧!我知道,天安门一带,正是德军的防区。”

“他叫梅达哥德。”麦克说,“凭我一张名片您就可以见到他。但是德国军人可不好打交道,特别是这个梅达哥德,他的心冷得像冰,拳头却硬得象铁,如果他知道您是清政府的密探,会用拳头欢迎您。”

彭绍基叹了口气说:“有什么办法呢,也只有碰碰运气了。你就介绍我是一个古董商好了,我想他正需要这样的人。”

“好吧!"麦克很快写好一张名片,说:“上帝保佑您!”

彭绍基接过名片,向麦克挤一下眼:“谢谢你!至于你房里这些东西,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中堂大人顾不上这些,我更犯不上自找麻烦!”

彭绍基回家换了一身便服,然后来到天安门。在一所临时营房里,见到了梅达哥德。麦克的名片起了作用,特别是彭绍基伪造的职业,更引起这位德军少尉的兴趣,竟表现得非常热情。

“认识您太高兴了!”少尉说着,推开了内室的门:“我正在为这些东西发愁。”

彭绍基看到屋里堆积的东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简直是一个文物仓库,书画、套帖、甲骨、铜器、珠宝、陶瓷、绚烂多彩的刺绣、雕饰铭刻的砚右…象是一个个落图的神女,被幽禁在阴暗的角落里饮泣。

少尉把他拉进内室,指着这些文物说:“你那些中国同行太狡猾了。他们不是说这是赝品,就说那个不值钱。全是骗人。你是麦克律师的朋友,一定有高等文化修养,请您帮我鉴别一下吧!”“谢谢!”彭绍基真的象是一位古董鉴赏家,在这十八平方米的房间里,认真搜寻起来。

“都是珍品!”他看到少尉听了这句话,眼睛豁然闪亮了,“就拿这件彩罐来说,五色团龙纹,六个棱,是真正的嘉靖景德窑出品,是中国磁器的精华。仅这一件,就值一万银子!”

“可是,您哪位中国同行,却只答应给我五十两银子!”“骗子!”彭绍基附会地说,“千万不要上那些古董贩子的当,你应去请教麦克律师。”

“还有你!”梅达哥德高兴地揽住彭绍基的肩膀。接着从铜器中取出一个香炉:“请看这个,那家伙只给我二十两!"

彭绍基接过来一看,不由心中怦怦直跳,这正是太庙正殿陈设的香炉。他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将香炉反过来看,底部镌有阴印阳文的字“大明宣德年制”。他赞赏地说:“这是真正的宣德炉啊,请看,这是藏经纸的颜色,是宣德炉中最上等的品色。别说二十两,二百两也不卖。我想,这一定也是从宫中搞到的。”

”不,”少尉说,“这是我的骑兵射手从太庙得来的。”

“能卖给我吗?"彭绍基的心跳到嗓子眼上。

“可惜,"少尉摊一下手,“我已经答应那个骗子了,五十两。真该死!早认识您就好了。”

“可惜!”彭绍基也惋惜地说,“还有别的东西吗?比如说,从太庙搞到的。”

“腊台……,噢,还有一块木牌,真见鬼,居然有人出一千两买那无用的东西,已经出手了。”

彭绍基几乎跳了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正想继续追问神牌的去向,就听外面有人瓮声瓮气地问道:“少尉先生在里面吗?”

“来了!"梅达哥德说:“就是这个骗子,是来取香炉的,请您帮助我揭穿他!我会重重感谢你。”

来人是个矮胖子,身穿藏青夹袍,外罩一件棕红色黄花坎肩,腰系一条黄带子,一脸的奸邪俗气。这人低头向少尉打了个招呼,再抬起头来看彭绍基,两个人一照面,不由都惊呆住了。

彭绍基认识他。这个人叫杨四,原来毅王府管家,因为偷盗王府文物,被刚毅送到刑部下狱。八国联军进入北京,趁着混乱他跑了出来。因为刚毅随太后出走,在山西路上病死了,王府无人查问,竟被他逍遥法外,不想今天在这里狭路相逢。

杨四一见在这里遇到彭绍基,不由一怔,出自小人的习性,免不了躬身打千,想说一句:“彭大人,您也在这儿!”谁知刚说出一个“彭”字,就被彭绍基厉声打断了,“是你呀!杨四。我是梅达哥德少尉的朋友,也是来看货的。少尉保存的,都是珍贵的文物,你当然会认识的。我劝你做事要凭良心,不要损伤中国人的人格。”

“喳!”杨四答应着,心中却在嘀咕:这是刑部衙门的彭大人哪!他来干什么?莫不是为了抓我来的?不会,要抓我满可以在外面行动,跑到洋人兵营里干嘛?

彭绍基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杨四。千万不能暴露了身份。麦克说过,梅达哥德是个很难斗的家伙,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侦探,决不会轻易放自己出去。八国联军中最蛮横的是德国人,有一次李鸿章去见瓦德西,在门口就被一个德国兵抓住了辫子,戏弄了一番,连中堂大人都不在他们的眼里,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六品谳司?杨四是一个光棍,绝不会为自己保密,身份被揭穿,麻烦就大了,还是赶快离开为妙!

彭绍基趁着杨四疑惑不定,回过头来对梅达哥德说:“少尉先生,为了不影响你们交易,恕我先走一步,明天再来领教!”说完不等少尉挽留,迈开大步,匆匆离去。

梅达哥德有些愕然,正需要彭绍基帮他向杨四要价,为什么他却匆匆走了?看来他们是互相认识的,既是朋友,又是同行。他听麦克说过,中国商人都注重表面上的义气,他们的竞争,只是在暗中捣鬼,可能是彭绍基不肯当面揭穿他的朋友,才离开这儿的。想到这里,他心中释然了,见杨四还在望着门外发愣,便冷冷地说道:“幸亏这位朋友,我才知道你的心太坏了,你是个大骗子!”

“他?……

“对,你,你是个骗子,彭先生说,那个香炉要值五百两,你却只给我五十两。”

“不,少尉先生,现在,五十两我也不敢要了!”

“为什么?”

“你的那位朋友,他是,他是……”

“是什么?”

“他是刑部衙门的官员,八成是为了追查太庙盗窃案来的,听说这件事闹大了,庆王爷、李中堂下令刑部追查!”

少尉听了,向前抓住杨四的衣领,气势汹汹地问道:“你在撒谎?”

“不,我认识他,他叫彭绍基,是刑部衙门专管破案的谳司。”

“都是骗子!”梅达哥德气得将杨四一把推翻在地,回手抓起墙上悬挂的手枪袋,狠狠地说:“我绝不放掉他!"便匆匆追了出去……

彭绍基离开了德军兵营,天已经黑了,他心中还怦怦直跳。好险哪,如果梅达哥德知道自己是一个密探,绝不会放掉自己,他是占领军的军官,根本不把中国官员放在眼里,何况是在他的管辖区。受辱事小,就是送掉自己这条命,也不会有人过问。想到这里,彭绍基心里未免有些悲哀。这是什么世道?中国官员在中国的土地上,而且是在帝辇之下,居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行使职权,还要偷偷摸摸,担这样大的风险。明明神牌盗窃犯就在这里,主犯就是梅达哥德,但是对他却是无可奈何。

下一步怎么办?想办法逮捕梅达哥德?办不到,就是逮捕了也无权审问。德国统帅不容许干预他们军队内部的事。只有先把杨四捉拿归案,他可能知道神牌的下落。如果神牌还是落入洋人的手中呢?作为一个政府官员,是很难出面了,能不能借助于绿林好汉之手,把神牌追回来?嗯,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彭绍基一路胡思乱想,就听后面一阵皮靴声响,接着有人用德语大喊一声:“站住!”

果然是梅达哥德追来了。跑吗?这个冷血铁拳的家伙,一定会追到刑部衙门,那乱子就闹大了。案子破不了,反而惊动联军总部和各国使团,说不定还会引起一场新的外交风波。李中堂怪罪下来,如何了得。

彭绍基知道走也走不脱,决定在这僻静无人的地方,自己来对付他。于是,他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等待梅达哥德。

梅达哥德见彭绍基停了下来,便气吁吁地问道:“你这狗,说实话,你到我这里来,究竟是要干什么?”

“奉旨查办神牌被盗一案!"彭绍基冷静地说。

“你没有权利!”少尉见他直言不讳,气更大了:“你们是战败国,北京城是我们占领军的天下,你应该是我们的俘虏,你这样做,应该受到惩罚!”说着竞挥动拳头,扑了上来。

彭绍基见他来势凶猛,往前一跳,走了个车轮步,轻轻让过,边躲边说:“少尉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政府还存在,我有责任行使职权!”

“见鬼的职权!"梅达哥德见这一拳没有击中对方的脑袋,更是火上加油,来了个饿虎扑食,再一次冲向彭绍基。彭绍基跳个黄瓜架,让过来势,往左一抖手,揪住了少尉的小袖,一面暗撤右腿,准备扬脚向对方大胯踢去。谁知梅达哥德也是个摔跤能手,知道这一着的厉害,没等他抬起腿来,转身一上左步,左手也揪住了彭绍基衣服右边的小岔。彭绍基这一着就用不上了。但他不慌不忙,用右胳臂一圈,就把少尉抓住自己小岔的左胳臂给圈住了。这一着更厉害,梅达哥德如不松手,这左臂就得折断;如果松手,彭绍基脚下就会使勾子,把他勾倒。梅达哥德也不上当,心想:我先搂胳膊,只要你下面使勾子,我就离开。梅达哥德这个想法是对的,中国摔跤谱上说的好,“扑脚怕搂,勾子怕离”,少尉抓住彭绍基的小岔,就是靠近对方,防止他的扑脚,如今见彭绍基圈住了自己的左臂,准备等自己撒手时使勾脚,便一方面松掉左手,一方面想走出圈外,防止下面的勾子。谁想彭绍基突然变换招数,右手一伸,竟揪住了他的偏门,接着右腿往他裆里一伸,使了一个“扒子”。梅达哥德急抬右脚躲开,彭绍基可真够快,“扒子”使空了,紧跟着使了一个回马勺的“脦合肋”,用右脚往对方左脚上一绊,梅达哥德这一下可躲不开了,只见他往后一仰,“吭”的一声,被摔倒在地。

梅达哥德到中国来,哪里吃过这种亏,当时气得眼睛冒火,竟从腰间拔出手枪,就要向彭绍基开火。

正在危急之时,就听路旁房上叫喊一声:“你放下吧!”只见一道黄光,直射梅达哥德的右手,梅达哥德顿觉右臂一麻,手中的枪把握不住,“叭”地跌落在地。再看右手,一枚铜钱,直端端钉在了虎口穴上。

这时一个年轻姑娘,从房上飘然而下,右手持剑,恶狠狠向着梅达哥德咽喉刺去。

“住手!艾娟姑娘!”彭绍基慌忙喊道。

那姑娘听人叫她的名字,不由一愣,也就停下手来,回眸一看,“哟”了声:“彭大人!原来是你。”

原来这姑娘正是艾娟,是大刀王五收养的义女。至于她的身世,传说不一。有的说她是忠良之后,被王五收养了的;有的说她本来是一位绿林好汉的女儿,父亲随着邓世昌,参加了北洋海军,甲午之战死于日本人之手。不过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儿,从小得到王五的亲传秘授,虽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身,却已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而且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了。

说到她和彭绍基的关系,这里还有一段在江湖上流传的佳话。原来前些年京师连续发生几次重大盗窃案,官府都以为是大刀王五干的,集中了九城的捕快能手二百多人,半夜包围了王五的住宅,要将他擒拿归案。谁想正当二十几个人破门而入的当儿,那王五竟携带艾娟,一脚踢开后窗,凭着手中五十枚铜钱,流星般击倒埋伏在后墙角下的几十名捕快,父女俩纵身跃上对面屋脊,刹那间形影不见了。这一下官府更深信盗案定是王五所为,竟悬赏缉拿。

谁知第三天王五却带着艾娟,到刑部投案,力辩那盗案并非他干的。官府悬赏通缉,实实是败坏了他在江湖上的名誉,要求刑部为他平反。当时的刑部总事是青士,彭绍基是他属下的谳事并提牢。濮青士素知王五平日的为人,彭绍基更是与王五素有交往,对他十分敬佩,两人暗中打点,准备为他父女俩昭雪。谁知刑部尚书,认定盗案是王五干的。并且知道王五一向与绿林勾结,留下他必生后患,竟想借此机会,处死王五,以免后患。濮青士是个耿直人物,竟不听那一套,只把王五轻轻打了四十大板,轰出堂去,却派彭绍基暗中通知王五,让他速离京师。这件事惹恼了刑部尚书,以抗命渎职,私放江洋大盗的罪名,将濮青士谪贬到河南安阳。王五对濮青士非常感激,为了防止途中有变,竟变卖了家产,亲自护送濮青士到安阳,在那里为濮青士置产安家。庚子事起,联军入侵,王五匆匆赶回北京,竞将女儿拜托彭绍基照料,带领几个豪杰,去与洋人搏斗,不幸在枪林弹雨中,壮烈牺牲。

那艾娟虽是女儿身,性情却非常刚烈,听说王五遇害,伤恸万分,竟只身离开彭府,寻找江湖好汉,想为师傅报仇。看到洋人为非作歹,她便暗中跟踪,或在半夜,或在无人的地方,袭击洋人,将歹徒杀死。

也是梅达哥德倒霉,遇上了这个女罗刹。今天白天梅达哥德在街上游逛,遇到一位小脚妇女,他和几个德兵,竟上前将这个妇女扑倒,抢走了这个妇女的一双绣鞋。那妇女在大庭广众之下,遭此横辱,愤不欲生,多亏艾娟遇见,将她送回家中,却暗中在寻访这个作恶的德军少尉,准备予以惩戒。今晚刚刚埋伏到德军兵营附近,恰恰看到梅达哥德气汹汹地跑出营地,她便在路边房上暗暗跟随,正好看到他和一位商人打扮的汉子搏斗,见他被打翻在地。方在暗暗称快,猛见他拔出手枪,竟要行凶,这才打出一枚铜钱,救了彭绍基。

这时,彭绍基猛见远处黑影一闪,有人要逃,他担心梅达哥德有伴随的人,回去报信,便说:“不好,有人跑了,把这个交给我,你去追他回来!”艾娟听了,果然听到有人向来路奔跑,便舍掉脚下的少尉,纵身赶去。

彭绍基这才过来,俯看梅达哥德,只见他右臂低垂,无力挣扎。知道是被艾娟铜钱击了麻穴,便先将地下的手枪拣起,退掉了子弹,然后放回梅达哥德的枪袋,说道:

“少尉先生,这全是误会。我和你都是麦克律师的朋友,可以说,远无怨,近无仇。我此来一是要追捕逃犯杨四,二是奉上命所差,查访世祖皇帝的神牌,如果神牌在你手中,我们可以重价赎回,对你是有利无害。你又何必动这样大的肝火,苦苦相逼呢?”说着,用手轻按少尉喉部,替他解开麻穴。

梅达哥德这时才感到半个身子的血脉,开始流通起来。他用左手将右手虎口上的铜钱取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感到横行一时,想不到今天败于一个小姑娘之手,宣扬出去,太不光彩了。他现在一是要求活命,二是听了彭绍基一番话,觉得确有道理。他冒险到中国来,就是为了发财。眼前这位彭绍基,似乎很难对付,软中有硬,硬中又带软,讲道理,头头是道,论武功,自己不是对手,光棍不吃眼前亏,看来只有退让一步了。于是,他开口了:

“那块神牌,原来的确在我手里。”

“现在呢?"彭绍基急问。

“通过杨四,转卖给瑞士人柏海音了。”

“柏海音是什么人?他现在在哪里?”

“他是德国弗里德里希·克虏伯公司一家军工厂的驻华总经理,现在听说到上海去了。”

“好!现在请您回去吧!我想今天的事您不会告诉别人的。第一,对您的名誉有关;第二,你们虽然是战胜国,但还是要签订和约的,我们还是一个主权国,如果发现您盗窃了我们那么些文物……”

“我明白!”少尉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服装:“我们还是朋友,看在麦克律师的份上!”

这时,艾娟已仗剑将杨四押解了口来,那杨四臃肿的脸上,布满了血迹,看样是吃了姑娘不少苦头。他见到梅达哥德,还想向前求援,谁知少尉却怒目瞪了他一眼,骂了声:“骗子!”竟掉头而去。

艾娟不解地问:“为什么放走了他?”

彭绍基叹了口气,苦笑着说:“李中堂对他是不会感兴趣的,捉住他,还是会放掉。要紧的是追回神牌,看来,这事还需要姑娘帮助我。”

一九○○年的上海,已成了西方冒险家的乐园。

柏海音总经理正在他的寓所,举行归国前的告别宴会。柏海音原是瑞士的一个商人,由于他长袖善贾,被德国克虏伯公司的经理人看中了,选他到中国来贩卖军火。当时清廷正筹建北洋军,承办军火的官员腐败无能,唯洋是崇,只要是洋人、洋货,说的便是科学真理,卖的定是上等好货。柏海音又善于用送礼行贿、中间抽头的作法,许给承办官员不少好处,于是,他竟用西方最低劣的军火,换取了中国大量的金钱。又用这些金钱,购买了大批古物珍玩。有人估计他归国的行囊,富可敌国,说来并不过分。他既拥有这么多的财富,又有那么大的神通,因此西方来华的商人,莫不攀附仰交,驻华的文武使官,也都是他最好的朋友。因此,在今天的宴会上,多是来自西方的豪门贵族,一时夫人小姐们钗光鬓影、珠光宝气;绅士们燕尾西装,高谈阔论;武官们戎装革履,佩剑勋章,宴会厅里,竟象是一次国际间的盛大聚会。

柏海音当然是兴致勃勃,傲气凌人。他向朋友们夸耀说:“联军之所以能战胜中国,我应该得头等奖章,其次是中国的官员。因为,只有我,才能将那些装满砂石的炮弹,倾销给中国人;也只有中国官员,才肯用高价换取这些劣制枪炮和弹药。正是中国军队用了我卖给他们的军火,联军才能打了胜仗。论功行赏,你们八个国家的政府,都应该授予我最高荣誉勋章!”

这些话,竟引起了大厅中一片掌声,那些西方冒险家们,纷纷举杯,向柏海音祝贺。红色的葡萄酒,碧绿的香槟液,像中国人的鲜血和泪水,流入这些“文明人”的口腹。留声机正演奏着散乱的“拉格泰姆”乐曲,这座私人的宴会厅里,出现了征服者们狂乱的欢乐。

只有一个人,在感到刺心的伤痛,他是谁?正是细崽打扮,端盘送酒的彭绍基。他从梅达哥德口里,知道神牌落入柏海音之手,又通过审问杨四,知道柏海音已回上海,并且即将离开中国。于是他带着艾娟,匆匆赶到了上海。恰恰柏海音想招聘一位中国厨师,准备带往德国,用中国菜肴招待上级和亲友,用来夸耀他在中国的成就。彭绍基觉得这是一个机会,通过上海道一位官员的介绍,冒充厨师,混进了柏海音的公馆。

柏海音收留彭绍基,却是另有企图的。他对彭绍基根本不感兴趣,却对彭绍基带来的那位姑娘一一艾娟产生了邪念。这位中国姑娘艳如桃李,却又冷若冰霜,妩媚之间,带有几分豪爽之气,柏海音到中国来,玩弄过不少妇女,既有上海滩上的咸水妹,也有送上门来的官府姬妾,却从未见过这样具有东方典型的民间美人。因此,他不仅收留了彭绍基,还答应将艾娟也带出国去。心想:到时还不是我手中猎物,只要多花几个钱,说不得由我摆布。

今天的宴会是西餐,彭绍基派不上用场,就担当了使役的角色。他看到这些洋人如此骄横跋扈,做为一个六品官员,却在此场合,忍气吞声,任人役使,特别是听了柏海音那番讲话,深感到中国官场腐败,才引狼入室,落得今日的悲惨下场,怎能不五内俱焚,潸然落泪呢!

就在他将一盘菜放到桌上的时候,猛见对座一个外国人,突然放下手中杯盏,向他走来,他定目一看,不由心中大惊,手中托盘,差点脱落。

你道来者是谁?竟是彭绍基的英国朋友,那位鼎鼎大名的麦克律师。原来柏海音为了和中国官府作交易,不得不冒一些风险,为了取得法律上的保证,特聘麦克做他的法律顾问。这些年,确实得到麦克不少帮助,这次归国,自然要请他一聚。于是驰电召请,麦克律师居然应邀赶来,如期参加宴会。

麦克突然发现彭绍基,心中也是一惊,又见他头戴一顶毛便帽,身穿一件蓝色号衣,腰系银白色腰带,竟是一身细崽装扮,更是疑惑不止。心想:“他为何也在这里,又是这么一套打扮。”猛然想起,彭绍基正担负着追查神牌被盗案的使命,莫非此案竟与柏海音有关?我是柏海音的法律保护人,如对他有所伤害,我岂能袖手旁观。于是,他拿定主意,想找彭绍基问个明白。

彭绍基这时心中可真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如果被麦克识破,当众揭穿,在这种场合,绝无好结果,中国侦探进入租界办案,必然会在外交上掀起轩然大波。但,他毕竟是有经验的,很快镇静了下来,迎向麦克,彬彬施礼,先用英文说:“先生!您要我做些什么?”然后使了个眼色,低声用中国话说道:“看在朋友份上,幸勿声张,您可以把我叫到无人的地方,我有要事奉告。”

麦克环顾了一下狂欢的宾客,见无人注意,便假作酒醉,扶着彭绍基的肩膀说:“boy!我醉了,扶我到凉台吹吹风!”

彭绍基顺从地把他牵扶到凉台,见无人跟来,便拉落帐帘。

“告诉我,你到这里来,究竟要干什么?”麦克急促地问。

“奉大清皇帝御旨,奉迎太祖神位回朝!”

“难道是柏海音干的?”

“不,是梅达哥德干的,但通过杨四,转手卖给了这位柏海音先生。”

“我不信,柏海音不会要这样的东西。”

“您可以问一下柏海音。如果神牌不在他手,我马上离开这儿。您是中国人的老朋友,也是柏海音的朋友,这样做,您帮助了我,也拯救了柏海音。”

“不过……”麦克迟疑片刻说:“你要发誓,绝不伤害我的朋友柏海音先生,我是他的法律保护人。”

“我发誓,只要他肯交回神牌——哪怕我们用加倍的金钱赎回,保证让他顺利回国,也绝不会惊动你这位律师先生。”

于是,他们俩重新回到了大厅。麦克依然佯装醉态,斟满一杯酒,来到主人面前:

“祝贺您!我亲爱的朋友,听说您不仅发了大财,还得了一件稀世珍宝!”

柏海音也端起酒杯,犹豫了一下,反问道:“麦克先生,不知您指的是什么?宋代画院的画?还是明代成化的瓷器?”

“都不是!”麦克说:“我想,只有您,才知道那件稀世之宝,超过了所有的东西。”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

柏海音马上理解了,他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借着酒兴,哈哈大笑说:“老朋友,您真不愧是位中国通,我的确得到了它。只怕在座朋友都不识货哩!”说着,他行了一个礼,说了声“请少候”,便放下酒盅,匆匆上楼去了。

餐厅的宾客见主人突发此言,又匆匆离去,不由纷纷议论。究竟是什么样的珍宝呢?有的说是苍玉水晶;有的猜是象牙珍饰;更有人猜是慈禧皇冠上的宝石。

几分钟后,柏海音已返回了客厅,后面紧跟着一个黑脸大汉——他的忠实保镖巴勒儿。巴勒儿粗大的手臂,捧着被一块黄缎遮盖着的大托盘,里面有一个一米多高的东西,按照主人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餐桌的正中央。柏海音满脸带笑,望一望四周惊疑的眼光,像一个魔术师,将黄缎轻轻揭起。大家不由“咦”了一声。有的称奇,有的说怪,有的却轻蔑地摇一摇头——什么稀世珍宝,不过是一块雕刻得非常精致的檀香木牌。周围盘着金色的龙体,中间用墨笔和硃笔写着满汉两种文字:

“礼天隆运英睿钦文大德宏功至仁纯孝章皇帝大清世祖讳爱新觉罗福临之神位。”

只有麦克明白,这正是吓懵了庆亲王、惊昏了李鸿章,彭绍基刻意寻求的顺治皇帝的神牌。心想:“神牌当真在此,彭绍基果然厉害!”

这时,柏海音大声说道:“亲爱的夫人、小姐、绅士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大清帝国开国第一位皇帝的神牌,这位皇帝的灵魂就附在上面,皇族子孙,都像信奉上帝一样的朝拜它。瓦德西率领十万大军,不过赶走了一个慈禧太后,而我,却俘虏了他们的第一个皇帝!”

宾客们又是一阵欢声雷动,这个向前去观赏,那个用手去抚摸。惊讶声、赞叹声……

麦克却附在柏海音的耳边说:“亲爱的朋友,我看这东西在西方不值分文,却是中国人伦理上的神圣象征。您不怕触怒了中国人?而且您带回去毫无用处,我看不如就地处理,让清政府赎回为好!

柏海音听了,又是一阵大笑,说:“律师先生!您是一个中国通,可惜对商业却是门外汉。我看这件东西价值连城,放到西方的历史博物馆,让子孙后代都知道我们战胜过东方的龙国,胜似建立一座公理战胜碑!”

这些话像一串串毒针,刺伤了站在一旁的彭绍基的心。他感到民族的耻辱,恨不得一拳将柏海音击倒,夺回神牌。但是,他无法那样做。只是压制着心头怒火,悄悄去餐厅,去找艾娟商议对策。

一直到半夜十点钟。宴会结束了。柏海音送走了宾客,拖着兴奋而被酒精熏醉了的躯体,走回卧室。就见前面黑影一闪,不由警惕地喝道:“谁?”“是我!柏海音先生!”是出自一个中国姑娘口中的清脆的声音。柏海音感到比葡萄酒还香甜,比威士忌还醉人,他急步走上前去,眼中冒着色情的邪光,直盯盯地望着艾娟:“你在做什么,我的小美人儿?”

“我看先生还有什么吩咐,我是不是可以睡了?”

柏海音听到下面餐厅里,仆役们还在清理餐具,便叹了口气说:“不,姑娘,现在没有事。不过,半小时以后,你要给我送一杯浓咖啡来,我需要解酒。记住,多放点糖。甜甜的,就像……”说着,猥亵地用食指和中指,在姑娘脸蛋上轻轻一捻。

艾娟强忍怒火,恭顺地向柏海音一笑,屈膝行礼说:“遵命!”象一只蝴蝶,飘然下楼去了。

柏海音望着那姗姗下楼的倩影,咽了一口唾沫,喃喃地说:“半个小时以后,这只迷人的小羔羊就属于我了!”

半小时以后,艾娟果然端了一杯浓咖啡,去叩柏海音卧室的门。

“进来,东方小美人!”

房中没有人,浴室里水声却在哗哗作响。柏海音正在洗澡,就听他说:“请把咖啡放在床头柜上,我马上就来!”艾娟打量了一下房间,壁炉里正燃着熊熊的烈火。因为柏海音明天就要离开这儿,家具什物都已经捆装好,让仆人送到海关,准备托运出国了。房中只有一张席梦思床,一条沙发、一个床头柜,另外还有一只大手提箱。艾娟走近床边,掀起了枕头,下面有一支德国制手枪,她刚摆弄了一下,就听浴室的门在响,她慌忙将手枪放回原处,闪身站立一旁。当她看到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柏海音时,不由芳心直跳,姑娘的脸一下羞红了。

原来,柏海音只穿了一条浴用裤衩,整个身体都裸露着,关动浴门时带起的风,掀起他身上长长的绒毛,就像一只非洲森林里的大猩猩,带着一脸淫笑,向艾娟走来。

艾娟实在不愿看那副丑相,她不由背过脸去。谁知柏海音一双毛茸茸的大手,竟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并且马上嗅到,一股难闻的酒气,正向她的脸上袭来。

艾娟将身体轻轻一蹲,柏海音两手落空,艾娟又一闪身,从柏海音背后,双手也向他肩头一按,柏海音站立不住,偌大个身子,象山一样倒在床上。“好宝贝,你还有这样的力气,来来来,我会让你变得温柔的……”说着,乜着一双色眼,又想坐起身来。

艾娟此时,那容他再起身,又不愿用手去接触那丑恶的躯体,只飞起一脚,拦住柏海音刚刚着地的双腿向上一挑。柏海音还真听话,双腿被挑起,带动着整个身子,再一次摔在床上,还未等他挣扎,艾娟已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直逼床前。

柏海音这时酒醒了一半,望着那柄被炉火映得闪光发红的利刃,惊问道:

“你是什么人!”

“中国人,我要捉拿盗窃神牌的要犯!”

“你敢!”柏海音还没有把这位娇小玲珑的东方姑娘放在眼里,依然笑着说:“把刀子放下!”说着,举双腿向姑娘手腕踢去。姑娘将手腕一抬,柏海音却趁机从枕下取出了手枪。

“告诉你,放下刀子,那不是女孩子玩的东西!这才是最现代化的武器,只要我的手指一动,你的小命就去见上帝了。不过,我是不忍那样做的。现在,你应该乖乖脱掉衣服,顺从地走过来!”

谁知,艾娟却笑了,笑的那样媚态可掬,像一个孩子,从兜里掏出几颗子弹,在手中掂了几下说:“可惜,没有这个,你那武器,不过是块废铁块!”

柏海音一扳枪机,却不见子弹出膛,这才慌了手脚,扬起手枪向艾娟脸上摔去。艾娟用手中匕首轻轻一拨,手枪落地。柏海音趁此机会,竟按响了床头警铃,同时喊道:“巴勒尔,快来!”

这巴勒尔,就是刚才在楼下端送神牌的那个黑大汉,他是西班牙人,是有名的斗牛士,枪法准,擅剑术,柏海音到中国来“冒险”,特聘请他做贴身保镖。巴勒尔就住在楼下,和柏海音的住房只隔一层楼板。柏海音还特意安装一个电铃,直通巴勒尔卧室,艾娟方才竟未发现。艾娟见柏海音大声呼人,也就顾不得那肮脏的身体会玷污自己双手了,纵身向前,用力紧逼柏海音的喉头,同时用左手,点了他的麻穴,柏海音顿时浑身麻木,动弹不得。

这时房外楼梯口,同时在进行一场搏斗。

那巴勒尔今晚多饮了几杯酒,正做着已回到祖国和妻儿团聚的美梦,猛听楼上惊呼“快来”,接着床前警铃响了起来,他便一跃而起,匆匆登楼,向主人房间奔去。谁知刚到楼上,就被一人从后面拦腰抱住。巴勒尔本是斗牛士出身,有着一身蛮力,只将身体一转,竟使身后的人双脚离地,随着他的身体转动起来。这个拦腰抱他的人是谁?正是彭绍基。

原来彭绍基安排艾娟进了柏海音的房间,自己却埋伏在楼梯口,防备这个巴勒尔,刚听到房内一声惊叫,知道艾娟已经动手,正想进门帮忙,听到梯声响动,知道是巴勒尔来了,这才向前将他拦腰抱住。谁知却被他转动身体,自己竟是双脚离地。知道此人力大,不可力敌,于是松开双手,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落下,恰恰和巴勒尔对面站立。巴勒尔左手一晃,伸出右掌向彭基面门打来,彭绍基斜上右步,左手护脑,右臂外侧向上一穿。来了个“竖臂摘星”,接着右手向下一落,左手向前一跟,两只手一前一后,使了个捋手,捋住了巴勒尔的右胳膊,恰好巴勒尔刚刚躲开方才那个“竖臂”猛往前扑,彭绍基借他的扑劲儿,往回一拉,借劲使劲,竟使巴勒尔来了个狗吃屎,结结实实扑倒在地。刚刚抬起头来,彭绍基毫不怠慢,迎着他的下颌猛力一击,将他击昏过去。这才取出绳子,将这位斗牛士四马缵蹄地捆将起来,防他醒来喊叫,还从他上衣上扯下一块碎布,塞在他的嘴里,然后,一直拖进柏海音的卧室。

柏海音浑身酸麻,动弹不得,又见巴勒尔也被擒来,只好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彭绍基说道:“快把大清皇帝的神牌交出来!”

“不!”柏海音倔强地说:“你要知道,这里是公共租界,你们就是杀了我,也逃不出我们西方法律的制裁,难道八国联军对你们的惩罚,还未使你得到教训吗?”

“嘻嘻,”彭绍基却笑了:“柏海音先生,我并不想杀你,只想在你身上留个纪念,让你的亲友们知道,你在中国干了些什么可耻的事!”

说着,从腰间缠的包袱中,取出一个形同小箱、状似香炉、带着一个木制长柄的东西。然后,用火筷从壁炉里夹出一块正燃烧着的煤块,放到铁匣里面,不一会,铁匣面被炙红了,他竟拿着这个铁匣,走向床前。

柏海音睁大眼睛,恐惧地喊道:“烙刑!你们要用这样野蛮的刑法?”

彭绍基脸倏地变了,眼里喷着怒火:“谁野蛮?你们杀害了多少中国百姓,掠夺了多少珍宝财富?还想让我们后代子孙,永远受辱。这个纪念,正是你们罪恶的标记。不过,不会疼的,艾娟姑娘点了你的麻穴,比麻醉剂强多了!说完竟将这个烧红的铁匣,放在了柏海音赤裸的前胸。

一阵发着臭气的浓烟过后,在柏海音胸前,明显地出现了两行黑字:“盗窃大清国宝亵渎圣器罪犯。”

彭绍基说:“这是大清国礼部衙门特制的烙具,专为惩治亵渎圣器的人用的。现在,我只是印在你的胸前。如果你再不交出神牌,我只好再将这个烙印加在你的脸上,你就带着这个罪恶的烙印,是非功过,让你的亲友,你们的人民、一切能够见到你的人去评议吧!”

说着拿起铁匣,又要向柏海音脸上烙去!

“慢!”柏海音差点哭出声来。用哀求的眼光,望着彭绍基说:“我答应您,神牌就在壁龛里,壁龛在床头柜后面,只要挪动一下床头柜。只是,不要把这鬼东西放在我的脸上!”

彭绍基停了手,烙印没有落在柏海音的脸上。以后,他成了德国的一个大富翁,但是终生不肯当着人面脱掉内衣,甚至到他临死的时候,要求忏悔牧师不要为他沐浴、更衣,因为他身上有一颗罪恶的烙印,这印记是他良心上的耻辱,他正是带着这用罪恶换来的耻辱去见上帝的。

奕劻、李鸿章只带了几个心腹随从,奉迎世祖皇帝神牌返回太庙。李鸿章对彭绍基说:“你立了大功,我将与庆王爷联名保荐你,说你在和议期间,与洋人交涉允称得宜,维护京师治安著有功勋,保你官升三级。至于那位艾娟姑娘,也将厚加赏赐。但是……”

说到这里,李鸿章转向随从人员,厉声说道:“奉庆王爷口谕,此事要严加保密,不准外传,如被太后知道,诛灭三族!”

彭绍基知道,后面的话也在警告自己,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虽然神牌已被追回,若被太后知道,亵渎先皇之罪,还是要追究下来的。

彭绍基回到府第,却不见艾娟。只在书案上发现一张纸条:

“娟参与神牌一案,一是为国家荣誉;二是为报您的恩情,毫无为朝廷效力之意。我仍将去寻求救国之道。如今朝廷腐败,官吏无能,望大人激流勇退,万勿遗恨千古!”

彭绍基看了,从脊梁骨渗出一股冷气,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落下来……

顺治神牌被盗,由于李鸿章严令保密,国内记载甚少。一九一四年美国《亚细亚》周刊发表了一篇外国人的回忆录文章,记述此事,才逐渐为世人所知。这篇故事,就是根据《亚细亚》周刊文章提供的一些素材编写的。

分享 转发
TOP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