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白癜风治疗最好医院电话 https://wapjbk.39.net/yiyuanzaixian/bjzkbdfyy/第章
入春后,天一日日地暖了起来,但仍有残存的寒意。
姜南云却已经换下夹袄,穿了单薄的春衫。
倒不是为了俏,而是早几日拿了衣裳去典当换银钱,如今赶上倒春寒,也没旁的法子,只能硬撑着罢了。
但在旁人看来,却像是含了些旁的意味。
她身形窈窕丰盈有度,纤腰不盈一握,虽是荆钗布裙,但却难掩姿色。肤若凝脂,露在袖外的一段皓腕,便显得格外引人遐想。
梁氏将此看在眼里,心中自是五味陈杂,有些微妙的艳羡,但更多的却是欣喜——她同为女人都会被南云吸引,男人就更逃不过了。虽说宁王眼光高,可有这张相仿的脸在,胜算也不小。
“您请喝茶,”姜南云倒了茶来,“不是什么好茶,见笑了。”
梁氏瞥了眼那茶的成色,并没动,神色自若地笑道:“跟姨母客气什么?快坐。”
姜南云抿唇笑了笑,顺势坐了下来。
其实她跟梁氏实在算不上熟络,也就少时见过几面,若细论起来,该称呼一声“表姨母”才对。自打梁氏嫁给宁王府的管家住到京城后,两家便再没过往来了。
先前年关过冬时,姜母病情恶化,家中连个请大夫看诊抓药的银钱都没了,姜南云没了法子,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到京城去寻这位表姨母,看看能不能暂借些银钱救命。
彼时姜南云在门房处等了许久,心中倒是也明白梁氏懒怠些见她,但因着再没退路,只能厚着脸皮在那里耗着,到了傍晚才得以见到了梁氏。
说来也奇怪,梁氏见了她后愣了片刻,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大方地借了银钱,拉着她问了许多闲话,还说等过年后得了空,要来探望。
姜南云原本只当那是句客套话,万万没想到梁氏居然真的过来了,受宠若惊之余,心中的疑虑却是更重了。
自打父亲过世,又遭了退婚后,南云也算是见惯了世态炎凉,知晓这世上没无缘无故的好。若非是有所图,这位表姨母又怎会专程到这穷乡僻壤中来一趟呢?
只是如今家徒四壁,也不知有什么能入得了梁氏的眼。
梁氏并没有绕太久的圈子,毕竟她就是为此事而来,终归是要说的。她在京中这些年也算历练出来了,话说得很漂亮,意思虽含糊了些,但不难明白。
姜南云一怔。
“姨母也就是这么一提,你若是不愿,只当没听过就是。”梁氏微微一笑,“细论起来,这话原也不该说的,只是见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实在难过,才忍不住提了句。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面子什么的都是给旁人看的,真金白银才是靠得住的东西。”
梁氏这场面话说得周到,可姜南云心知肚明,她压根就是为着此事而来的才对。
“我知姨母是一番好意,”姜南云沉默片刻,垂眼道,“只不过我的出身摆在这里,人也不过如此,只怕入不得贵人的眼。”
听她这么说,梁氏倒不由得有些惊讶。
她来时曾预想过姜南云的反应,觉着她兴许会羞得面红耳赤,或者耻于提及此事,再或者,会想要攀炎附势贴上宁王府……但怎么都没料到,姜南云竟然会这么平静。
没有羞,没有恼,也没有迫不及待,而是很平静地分析着此事。
梁氏惊讶之余,愈发欣喜,不动声色地将心中对这位表侄女的评判提高了些。她看向姜南云的眼神愈加柔和,含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样貌才学摆在这,谁会不喜欢?”
姜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教书先生,更难得的是并无迂腐之气,也不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小就亲自教着南云。只不过自打三年前他因罪入狱,自戕于牢中后,南云便再没碰过什么诗书,转而拿起了针线,做些绣活来赚钱补贴家用。
姜南云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只道:“姨母是知道的,我年前才被退了婚。”
那还是父亲在时为她定下的亲事。去年秋闱放榜,她那位准夫婿拔得头筹,高中解元,母亲正高兴着呢,一转头对方就提出了退婚,母亲也是因此病情恶化,入冬之后一病不起……
其实若是三年前,梁氏来同南云说这些话,只怕她也是要羞恼的,可这三年挣扎下来,她已经比谁都明白银钱的重要。
相较之下,什么面子名声都是虚的。
“那是他家有眼无珠,”梁氏不以为意,开解道,“再者,他也不过一个举人罢了,纵然是今年春闱再中,也不过就是个进士。跟宁王殿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见南云不说话,梁氏又趁热打铁道:“宁王殿下是圣上的第三子,生得一表人才,性情温和,京中不知有多少闺秀私底下都爱慕着他……”
梁氏遍数宁王的好处,就差将“稳赚不亏”四个字写脸上了,姜南云还未想好如何答,就听见里屋传来脚步声,布帘子被一把掀开。
“阿音,”姜母扶着墙,步履蹒跚地出了里屋,神情冷淡向梁氏道,“你怎么来了?”
南云连忙起身,上前去扶她:“娘,你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唤我?”
姜母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心中五味陈杂,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娘拖累了你。”
“您不要这么说。”南云摇了摇头。
梁音将此看在眼中,心知姜母是听到了方才的谈话,便笑道:“表姐身子可好些了?年关时候南云到我那借了些银子,不知可还够用?”
姜母面露苦色,随即又道:“我便是停了药,舍了这命不要,也不会让阿云去给人当妾。”
她毫无遮掩地挑破了这事,南云低头沉默不语,梁氏则是一哂:“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人,而是宁王殿下。”
宁王至今无妻无妾,可旁的王爷府中的妾室,不少都是小官之女。若是说得难听些,以姜南云如今的出身,能当个妾室已经算是抬举了。
若不是因着南云这张脸,梁氏才懒得来专程跑这一趟。
姜母却不论这些,只重复道:“那也不成。”
“表姐,今时不同往日。”梁氏望向她的目光带了些怜悯,“侄女遭了退婚,如今姐夫已经不在,又能寻着什么好的亲事?她这样的相貌才学,若是在这乡野随便寻个什么人嫁了,岂不是辱没了?若万一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谁来给她主持公道?”
姜母是个素来没什么主见的弱女子,被梁氏这么接连几句给问住了,愣是没答上来。这也是她忧愁许久的事,只一想,就险些要落下泪来了。
南云心下叹了口气,轻轻地按了按母亲的肩,轻声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娘亲不必担忧。”说着,她又回身向梁氏笑道,“时辰不早了,姨母可要留下来吃饭?”
“我还有旁的事,就不留了。”梁氏起身道。
“那我送您。”南云随着梁氏出了门,又扶着她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
梁氏虽素来看不上自己那位软弱的表姐,但对南云这个侄女却是颇有好感的,她上了马车后,又掀了帘子同南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掂量得清楚孰轻孰重。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若是有意,只管来寻我。”
南云想了想,问道:“我有些不明白,您为何如此笃定,觉着我能入得了贵人的眼呢?”
“这自然有我的道理。”梁氏笑得高深莫测,“你若是再来寻我,届时再告知于你。”
说着,她便放了帘子,吩咐车夫原路回京。
马车渐行渐远,南云在原地站了会儿,方才转身回了屋。
姜母正在屋中暗自垂泪,见女儿回来,急急忙忙地抹了泪,无措地看着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自打父亲过世后,家中诸事,都是南云来做的决断。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宽慰母亲道:“这事我自有打算,您不必忧愁,只管安心养病。开春之后天气渐暖,大夫说好好将养,过不了多久就能安然无恙了。”
南云开了窗子,又从院中折了枝新开的桃花来,换了水供在瓷瓶中,给这屋子添了抹亮色。她并没再提方才的事,只取了绣筐来做着针线活,准备过几日拿到实际上去卖些银钱。
家中的药已经所剩无几,这药断不得,她必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觑着时辰不早,南云挽起衣袖来去做了午饭,煎了药来。等到诸事忙清,母亲服了药睡去后,她也没工夫歇息,又拿了针线来赶活。
其实这针线活赚的银钱有限,与那药材所耗比起来更是杯水车薪,但却是她先前唯一来钱的路子。如今,梁氏倒是给她递了另一条路,只是她却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走。
过了晌午,又有人上门来。
南云隔着窗子看了眼,脸色一僵,随后又端出些笑意来出了屋门,将她拦在了院中。
那是附近一带有名的媒婆,姓马,自打去年南云被退了婚后,她没少上门来,然而次次都像是给人添堵来的。
南云这次长了教训,压根不许她进门打扰。
马媒婆就跟没看出南云的防备似的,满脸堆笑地开口道:“你娘呢?这次可是有门好亲事,快让我进门去,同她说道说道。”
“她刚喝了药,睡下了,有什么事您同我说就是。”南云寸步不让,挑眉道,“这次又是什么好亲事?”
这半年来,马媒婆从来都是这套说辞,仿佛天下男子在她眼中没一个不好。只要给了银钱,什么泼皮破落户都能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南云初时还觉得不可思议,如今却是习以为常了。
其实能托媒婆上门来,都能算是知礼的了,更有甚者,还会拦着南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早前年关时候家中实在艰难,南云四处筹借银钱时,还有泼皮地痞找上来,说愿意出钱睡她一夜的……
相较之下,今日梁氏所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果不其然,马媒婆这次带来的仍旧不是什么好亲事,还愈发地离谱了,说是有大户人家想要娶她过门当妾。
“你不是一直为了你娘的病担忧吗?”马媒婆陪笑道,“王老爷可是放了话,只要你愿意过去,今后所有看病的花销,都由他来出呢!”
南云语气平淡地说道:“若我没记错,这位王老爷已经年逾不惑,女儿比我的年纪都要大了。”
马媒婆神情一僵,随即又似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云丫头,你需得想明白,哪有十全十美的亲事?想要家中富裕肯花钱的,又想要年龄相当又才学的,谈何容易?若依着我说,不如就……”
南云没给她再絮叨的机会,下了逐客令:“我还有旁的事要忙,就不留您了。”
马媒婆被拂了面子,又拿不到王家许的银钱,便不由得有些恼了,不客气道:“云丫头,我知你素来心气高,但这么挑三拣四下去,将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听了她这话,南云也没恼,亲自将她送出了大门,轻飘飘地笑了声:“不劳您费心了。”
马媒婆讨了个没趣,冷哼了声,小声嘟囔着些什么走了。
南云正欲关门,却见又有地痞在一旁看着,贼眉鼠眼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片刻后,一咧嘴笑了:“云妹子,之前我同你说的话还作数,你要是想通了呢,只管来找我,价钱好商量。”
南云对此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关了门。
第章
小丫鬟递了话,说是先前那位姜姑娘又来了时,梁氏正在廊下同人闲话,闻言一怔,随后勾唇笑道:“知道了,请她过来吧。”
打从那日见过后,梁氏就料到姜南云迟早会来。
她这位侄女看起来不温不火的,可实际上却是个有主意的人,知道该如何取舍,不会为了什么清高颜面端架子。
亲娘卧病在床,需要银钱来请医问药,如今有个救命稻草,自然是要紧紧抓住的。至于光不光彩,那就另当别论,毕竟虚名哪及得上性命重要?
梁氏当初抛下“饵”的时候,就知道姜南云必定会上钩。
虽说此举有些趁人之危,但梁氏却并不觉着内疚,毕竟若真能成事,那姜南云今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届时只怕谢她还来不及。
梁氏心中兀自盘算着,及至回过神时,南云已经进了院门。
许是一直操劳费神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清瘦,脸颊仿佛只有巴掌大小,纤腰更是不盈一握。但却并不是那种干瘪的消瘦,豆绿的春衫将她的身形勾勒出来,丰盈有度,行走间窈窕动人。
她是个天生的美人,看去只觉得通身无一处不好,眉眼如画。
梁氏已不是初次见南云,但还是难免惊艳,随后方才起身笑道:“总算是将你给盼来了。”说着,她很是亲密地执着南云的手,向屋内走去,“来尝尝姨母这里的茶。”
南云来时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如今也不拘泥什么,颔首一笑,随梁氏进了屋。
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梁氏又问了姜母的情况。
南云放下茶盏,轻声道:“我来之前已经将杂事都安置妥当,只是家中的药材所剩无几,银钱上……”
“这你只管放心,请医用药的钱我来出。”梁氏遂了愿,大方得很。
梁氏与姜家是远房亲戚,年关借出的银钱还能勉强说是看在亲戚情分上,如今这就全然是利益交换了。
她出钱,南云办事。
将这事挑明之后,南云便没再后顾之忧,她拂了拂衣袖,冷静地开口道:“若我未曾会错意,您是想要我搭上宁王殿下。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会觉得我一定能入得了贵人的眼?”
先前她也曾问过这个问题,但却被梁氏给挡了回去,如今却是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梁氏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神情,满意地笑道:“你可知道丹宁县主?”
南云对京中这些个贵人们并不了解,对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更是一无所知,但却是听说过这位丹宁县主的。
缘由也很简单,因为今年年初时,这位丹宁县主嫁给了东宫太子,当了个继室。
太子的婚事是国之大事,市井之间闲谈起来也难免会提及,与之相关的亦真亦假的故事聊起来也是津津有味。
南云那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贵人们谁娶了谁,只记了丹宁县主的名头,又依稀知道这其中仿佛还掺了段皇家的事,扯上了哪位王爷。
见南云一脸茫然,梁氏起身关了门,又将声音放低了些:“丹宁县主是伯恩候的嫡孙女,自小得太后喜爱,少时常在宫中住着,因而与诸位皇子关系很好,尤其是宁王殿下……”
经她这么一讲,南云倒是想起来先前偶然听到的传闻。
坊间传闻,宁王殿下与丹宁县主自小就关系很好,称得上是青梅竹马,虽未曾挑明,但迟早是要成亲的。
可谁料皇上却突然下旨,将丹宁县主指给了太子,实在是让人一头雾水。
东宫那边原本是有太子妃的,可前年太子妃生育之时意外离世,位置也就空了出来。一众良娣侍妾挤破了头,想要趁机争宠,结果还没争出个所以然,皇上一道圣旨指了个新太子妃来。
至于丹宁县主,有人觉着她可怜,原是能嫁给两情相悦的宁王当正妃,如今却要去东宫接手烂摊子,其中还包括先太子妃留下的那位小皇孙。也有人觉着她赚了,毕竟闲散王爷的正妃哪及得上太子妃尊贵,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当初听到这些传闻时,南云并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些事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她一个为生计操劳的人,实在也没什么闲心去评判丹宁县主可怜与否——毕竟再怎么说,贵人们总是吃穿不愁,不必为了几文钱精打细算。
南云委实没料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同这件事扯上干系。
梁氏所言与那些市井传闻也差不离,只不过更为详尽些,譬如说这桩亲事并非是圣上乱点鸳鸯谱,而是太子与伯恩候府一道求来的。
南云略一想,随即也明白过来。
虽说皇上是能随意指婚,可他又不是闲得,若非是双方心甘情愿,他也没必要去多生事端。何况其中一方还是太子。
“应下这门亲事的是伯恩候府,还是丹宁县主自己?”南云有些迟疑,她不明白丹宁在其中是怎样的立场。
若是后者,那宁王这又算什么?
梁氏语焉不详地笑了声道:“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情了,见仁见智。”
南云理了理思绪,将话题绕回了最初:“您为何会提及丹宁县主?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早前丹宁县主曾来过王府,我恰巧见过她。”梁氏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南云脸上,“你的相貌,与她有三四分相仿。”
梁氏的眼神中带着些难以名状的意味,南云被她看得眼皮一跳,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来此之前,南云曾想过许多,但怎么也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缘由,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其实若单论样貌,你犹胜丹宁县主一筹。”梁氏坦言道,“纵然没这个缘由在,你想要得王爷青眼,也无非是多费些功夫的事。”
食色,性也。爱慕美色原就是人之天性。
南云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方才试探着提了句:“可若真是丹宁县主负了王爷,那我凑上去,岂非是戳他痛处?”
她与丹宁县主相貌有几分相仿,却未必就全然是好事,虽说有机会得宁王垂青,可同样也有风险。
在南云看来,这就像是场豪赌。
“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梁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南云,没等她回答,又笑道,“倒也不必担心,毕竟宁王殿下是出了名的性情温和。”
她在府中这么些年,就没见宁王动过气。
换而言之,若宁王是像太子那样喜怒无常的脾性,那她绝不会冒险这么做的。
南云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虽隐约觉着不妥,但也没再追问下去,只道:“那依姨母的意思,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原是想着,将你放到王爷院中,先当个洒扫的侍女,你觉着如何?”梁氏慢悠悠道。
如何?自然是不妥。
南云刚一听,就在心中否决了这想法,婉拒道:“我初来乍到,对宁王殿下更是一无所知,突然调过去,只怕有些太惹眼了。”
这么做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不知道什么打算一样。就算宁王再怎么“性情温和”,只怕对此也难免会心生反感。
听了南云这回答,梁氏颇为满意地笑了声:“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你先到小厨房去,那边管事的柳婶也会照拂一二。你先看着学着,至于旁的,倒也不必心急。”
南云自然不会心急,便轻声应了下来。
她未曾见过这位宁王殿下,无论梁氏先前如何夸赞,她也生不出什么心向往之的情愫,只是将这当做是一场交易——她拿了梁氏的银钱,自然该替人办事。
梁氏让她到小厨房去,那她自然别无二话。
柳婶一早就得了梁氏的知会,故而对南云的态度很好。
王府中的丫鬟小厮们都是惯会看人眼色的,一见这模样,就知道南云的来头只怕不简单,不管背后怎么议论,表面上总是客客气气的。在知晓她是梁氏的外侄女后,便愈发地热络起来。
南云在小厨房呆了几日,将众人的反应看了个大概,记在了心中,平素里只安安稳稳地做事,并不多话,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她心知肚明,自己能这么顺遂,大半是因着梁氏的缘故。
这王府的管家叫做周兴,是宁王外祖家的得力家仆,曾舍命护过主,称得上是忠心耿耿。当年宁王年纪轻轻就搬出宫来开府,贤妃便向娘家要了这位周管家来,替自己儿子打理府中杂事。
宁王也很信任周管家,府中庶务大都交由他来管,梁氏如今是周兴的正妻,下人们自然是上赶着奉承巴结。
南云沾了自己这位姨母的光,平素里在小厨房都没人敢支使她干活,每每都是她自己主动帮忙找活干。
这一日,柳婶难得吩咐她去办事。
“南云,你将这盅鲤鱼豆腐汤送到王爷院中去。”
柳婶指了指桌案上那青瓷茶盅,其中盛着炖了许久的鲤鱼汤,鱼肉鲜美,豆腐软嫩,乳白色的鱼汤散着浓郁的香气,其上又点缀着翠色的小葱,看起来很是诱人,色香味俱佳。
南云怔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颔首道:“好。”
第章
南云在小厨房呆了十余日,过得还算清闲,平素里多做多听,也将这王府的情况摸了个七八成,心中有了数。
她是真一点都不心急,可梁氏就不同了,觑着时候差不多,便通过柳婶来推了一把。
柳婶一开口,南云就猜到这是梁氏的意思,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
柳婶吩咐之后便去忙自己的了,倒是旁边洗菜的丫鬟晓燕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南云一眼,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像是嘲弄,又带着些微的羡慕。
南云只当没看见,盖好了那青瓷盅,端着托盘出了门。
宁王府很大,一景一物都是精心建造而成,能看出是费了番功夫的。听人说,这府邸是一位出身江南的筑园大家的手笔,从选址到凿山引水,都很是考究。
南云不疾不徐地穿过花园的石子路,想起前几日梁氏同她讲的事情。
当今圣上共有四子,宁王行三,是贤妃娘娘所出。
他自小聪颖,识字背书都比寻常孩子要快,很得圣上喜爱。只是后来因着场变故,皇上早早地便为他封爵开府,令他搬出宫来,宁王府便是那时建成的。
至于那场变故,知晓的人寥寥无几,梁氏倒也有心打听,可这么些年捕风捉影,也没拼凑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宁王当年曾大病一场。
等到他搬出宫后,皇上待他便不似少时那么喜爱了,成了寻常的天家父子。
也正因此,一直有人揣测,说是当年宁王做错了事触怒圣上,所以遭了厌弃。
南云单看这园子,却觉着皇上对宁王应当还是不错的。毕竟若真是不喜,随便打发了就是,又怎么会费人力物力来给他建这王府?
只不过众人并非当事之人,自然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如何,都不过是凭空揣测罢了。
南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等快到主院之时,便收敛了那些个心思,挺直了腰背,目不斜视地走着。
她面上不显,可端着托盘的手微微攥紧,心跳也加快了些。
虽说来这王府之前就已经想好,可真到了这时候,眼见着就要见着那位宁王殿下,却还是难免会紧张。
前几日,南云已经随着梁氏将这王府大半都看了,唯独正院是没踏足半步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露出点笑意来,又缓缓吐出,抬脚进了正门。
正院之中一片寂静。
有风吹过,院角的几从翠竹相拂,簌簌作响。
南云不由得将呼吸都放轻了些,随即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听小厨房那边的丫鬟们议论过的宁王的喜好。
宁王殿下喜静,院中的侍女小厮从不敢高声喧哗;他爱书画,平素里会留心搜寻前人笔墨,也很赏识有才能的读书人;他更偏爱天青色,院中还有当年亲自栽种的翠竹;饮食上,他口味偏淡,不爱辛辣或是过酸的菜色,更不喜甜……
偌大一个王府,就宁王这么一个正经主子,所以下人们都会留意他的喜好,说起来头头是道。南云听了许多,也都记在了心上,虽说还未曾见过他这个人,但心中也差不多拼凑出个形象来。
再有,他还寡欲。
这么些年来,王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听小丫鬟们说,他甚至都没碰过哪个侍女。年前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勾
引王爷,最后却是挨了罚,还被赶出府去了。
南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但晓燕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件事时,的确是向她这边多看了几眼。
正院很大,南云进门口飞快地扫了眼,看了个大概。
廊下垂手侯了个小厮,随时等候着主子的吩咐,瞥见南云进门后,转身迎了上来。他看起来年龄不大,较之寻常男子偏瘦弱些,脊背不自觉地微弯,像是已经成了习惯一样。
南云曾听梁氏提过,随即意识到,这就是宁王当年搬出宫时带的內侍,叫做顺子,自小就跟在宁王身边,如今管着殿下的饮食起居等杂事。
她上前几步,轻声道:“这是刚炖好的鱼汤,柳婶吩咐我送来的。”
顺子先是打开汤盅,看了看那鱼汤的成色,而后方才点了点头。他正想说些什么,可抬头看清南云的相貌时,却不由得一愣。
南云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垂下眼,也不言语。
顺子跟在宁王身边这么多年,早年又在宫中,自然是见过丹宁县主的,也不难看出南云的相貌与县主有些相仿。他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不动声色地改口问道:“你是厨房的人?我先前倒是没见过你。”
“是前不久才到小厨房去的。”南云低声道。
顺子打量着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南云。”
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问什么答什么,言行举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顺子犹豫了一瞬,抬了抬手:“送进去吧。”说完,又额外嘱咐了句,“轻点声,别惊扰了殿下。”
“是。”南云应了,正欲上台阶进门去,却又被人给叫住了。
那是个身着碧色衣裙的姑娘,观其衣着打扮,比府中寻常的丫鬟要好上不少,她快步上前来,侧身拦住了南云的去路,似笑非笑道:“这是什么?”
南云注意到她眉尾有一点小痣,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梁氏先前嘱咐过,要她小心留意的人。
这是正院的大丫鬟,叫做晚宁,是前两年贤妃娘娘指派到宁王身边的。
虽说宁王并没碰她,更没要收作通房侍妾的意思,但她到底是贤妃身边的人,与这王府中旁的侍女不同。
南云如实答道:“是刚炖好的鱼汤。”
“既是如此,那我送进去给殿下就好。”没等南云说话,晚宁便直接上手去接那托盘,“你回去吧。”
顺子在旁看得眼皮一跳,皱了眉,见南云并没有争夺纠缠,而是毫不犹豫地松开托盘后,神色方才缓了下来。
他这些年跟在宁王身边,什么都见过,也很清楚晚宁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看着南云生得貌美,又与丹宁县主有几分相仿,怕入了王爷的眼,所以直接给拦了不让见。
其实说白了,都是姑娘家争风吃醋的小心思。
不过南云的反应倒是让顺子有些意外,能毫不犹豫地松手,要么是压根没那个心思,要么就是个有脑子,知道孰轻孰重的人。
这次见不着王爷,那还有旁的机会,可若是在这儿跟晚宁磨牙相争,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南云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根本没想争执,将鱼汤交付过去后,便准备直接走人回去。若是梁氏回头问起来,她便直接推到晚宁身上就是。
但说来也巧,她还没来得及走,原本紧闭的书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随后是顺子的声音:“殿下有何吩咐?”
南云低下头咬了咬唇,目光落在台阶上,恰能见着一抹青色的衣角,其上绣着精细的竹纹。
“左右无事,我到夫子那里坐坐。”宁王淡淡地吩咐道,“去将前两日得的那两幅书画取来,一并带上。”
他的声音很温和,并没有上位者的颐指气使,反而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懒散,像是山涧的溪流,让人听了便不由得放松下来。
鬼使神差的,南云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宁王一眼。
早前尚在家中时,梁氏曾向她夸赞过宁王的好相貌;而到王府这些日子,南云也不止一次听过那些个小丫鬟们私下议论自家主子的样貌才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南云总觉着是溢美之词,毕竟这世上哪有样样都好的人?
如今亲眼见着宁王后,南云才不得不承认,虽说才学尚看不出什么,但至少在样貌上,她们是并没夸大的。
宁王的长相肖似其母,但却并不显得阴柔,通身气质如清风朗月,又像是院角的那从翠竹。
不像是天家养出的王孙贵胄,青衫广袖,倒更像是个文采风流的书生。
他正偏过头去同顺子说话,喉结微动,侧脸轮廓如勾画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他回过头,恰对上南云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第章
宁王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凤眼微眯。
南云不妨,恰与他撞了个正着,心尖的那根弦似是被拨动了下,微微一颤。
随即反应过来,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说来也是奇怪,方才她看宁王同顺子说话之时,还觉着如沐春风,可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却让她不由得生出些警惕来。
说到底,不管看起来再怎么温和好说话,宁王都是出身帝王家,言行见难免会带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来,让人不敢造次。
南云紧紧地抿着唇,垂手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方才漫不经心的一眼中,宁王是否看清楚了她的相貌,又能否看出她与丹宁县主的相仿之处。
若是,那他此刻又是怎么想的?
南云心中百转千回,顷刻之间便设想了许多,可这位宁王殿下竟什么都没说,就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一样,自顾自地离开了。
她垂着眼,只见着那天青色的衣衫从眼前一晃而过,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檀香气。
顺子吩咐小厮去藏书阁取书画来,自己则快步跟上了宁王。
书房门前,就剩了南云与晚宁,至于那盅方才还颇“抢手”的鱼汤,如今倒是没人在乎了。
晚宁挑了眉看着南云,莫名笑了声,似是有些得意。
她方才横插一手拦下这鱼汤,便是不想让宁王见着南云,生出什么枝节来。如今见王爷对她熟视无睹,心中自然是爽快。
南云原是没想理会她。毕竟不管两人心中如何想,可实际上都不过是王府的下人而已,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犯不着在这里拈酸,那就有些难看了。
但晚宁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将那托盘又递回了南云面前,笑着吩咐道:“既然殿下不想碰,看不上,那你就拿回去吧。”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若是换个人,只怕都未必能听出其中讽刺的意味。
南云倒是听懂了,没觉着恼,只是有些好笑。
这位晚宁姑娘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真真是说话夹枪带棒的好手,也难怪先前梁氏会着意嘱咐她要小心留意。
南云笑了声,没接她的话茬,只答道:“好。”
这些年来,打宁王殿下主意想要攀高枝的不在少数,可一个都没成。晚宁最爱的就是对此幸灾乐祸嘲讽一番,欣赏对方无地自容的神情,屡试不爽,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南云这里碰了壁。也不知她究竟是没听懂,还是脸皮厚得可以。
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感觉着实有些不爽,晚宁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又问道:“说起来,你就是周嫂子的那个外侄女?”
她话中的这个“周嫂子”,指的便是梁氏。
南云接了托盘便想离开,却不料这人还没完没了了,只得耐着性子道:“是。”
“好好的,怎么到王府来了?”晚宁大有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家中出了些事,”南云简短地说了句,而后截断了她的话,含笑道,“我出来的时候不短,怕柳婶有事找,得先回去了。”
怕晚宁再拦,南云说完之后,没等她说话,便立即转身走人了。
及至出了这正院,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方才算是落了下来。
南云放缓了脚步,慢悠悠地回小厨房去,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方才见着宁王时的情形,愈发地捉摸不定。
依着梁氏原本的打算,原本该是她来钓宁王的,如今到像是翻了个儿,是她被宁王拿捏。南云虽有些小聪明,但毕竟没经历过情
事,难免忐忑不安。
南云正想着回去后该怎么同梁氏交代,不妨一旁的路上忽而有个小厮快步蹿了出来,好在她眼疾手快,侧身躲了过去,不然只怕一盅鱼汤都是要摔出去的。
那小厮也吓了个半死,倒抽了口冷气,连忙去看怀中抱着的卷轴,见无恙之后方才道:“好险。”说完,他才又陪笑道:“急着去给王爷送书画,吓着姐姐了,还请见谅。”
他虽莽撞,但言辞带笑,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无妨。”南云含笑摇了摇头。
这小厮是个不见外的,边走便问道:“姐姐端的可是鱼汤?好香,我都闻着味了。”
“是鲤鱼汤。”
小厮又同她絮叨道:“咱们王爷是最爱吃鱼的……”
说来也巧,两人恰好顺路,南云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着,知道这人叫做煮茗,是正院里伺候的小厮。
绕过假山旁的山石小路,便是个凉亭,而先前离开的宁王殿下正坐在亭中等候。煮茗止了话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送了书画。
南云走得慢,便落到了后头,及至走近了些,却见宁王展开那画轴看了眼,摇头道:“拿错了。”
他倒没动怒,但煮茗还是连忙请罪。
“行了,起来吧。”宁王漫不经心道,“画是没拿错的。至于字,你分辨不出来也是寻常。”
他前两日得了一幅古画,一幅字帖,观摩之后便留在了藏书阁里。煮茗识字有限,分辩不出来那几幅草书也不稀奇,他并不急着出门,倒也犯不着为此去施罚。
南云听了个大概,行至凉亭时,屈膝向宁王行了一礼。她原以为宁王这次也不会留意到自己,行礼之后便要走,结果刚一起身,就被宁王给叫住了。
宁王问:“你可认得字?”
他这话就像是随口一说,南云愣了一瞬,方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轻声道:“认得。”
“过来,”宁王展开那卷轴,示意她来看,“认得上面写得什么吗?”
他言谈举止间都带着点漫不经心,倒是让南云的情绪得以缓和了些,她依言上前去,将托盘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而后看向那字帖。
其上是龙飞凤舞的字迹,很是豪放不羁,笔锋顿挫转折如龙蛇,又自有其风骨。
“望江南,”南云只扫了眼,便知道这是何人的墨宝,能得宁王珍藏,想必应当是真迹才对。她眼神一亮,语气也轻快了些,“是‘烟雨暗千家’那阙。”
见她不假思索地点出,宁王略有些惊讶,抬头看向她。
南云满心都放在那墨宝上,并没注意到,不然八成又要紧张得眼神发飘了。
宁王抬手一拂,将那卷轴收起,吩咐道:“你既能识得,那就随煮茗到藏书阁去走一趟,将登临贴给我取来——在窗边的桌案上。”
南云这才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道:“是。”
怪不得宁王会突然拦了她问这些,原来是为了支使去跑腿。
煮茗如蒙大赦,连忙上前给她带路,及至离开凉亭后,又笑道:“有劳云姐姐帮我跑一趟了。你可真是厉害,竟能认得那些字,在我看来都跟鬼画符似的,压根看不出都有什么不同……”
煮茗年纪虽不大,但心思活络,嘴又甜,一路上说个不停,也不会让人觉着不耐烦。
两人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藏书阁。
南云先前随梁氏看这王府时,曾听她提过,说是宁王有个专门藏书的地方,其中有他多年搜罗来的字画古玩,轻易不许旁人进入。
她好奇得很,但也只能远远地看了眼,没想到不过几日功夫,竟有机会亲自进来一观。
这藏书阁的确是费了心思的,南云一进门,就被墙上悬着的书画晃了眼,下意识地抬手掩了唇鼻,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
煮茗并不认得这都是哪些名家的手笔,只小声道:“这些字画,可都贵得厉害。”
南云忍俊不禁,颔首道:“是啊。”
她自小跟着父亲识字念书,对这些再了解不过。
这其中许多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宝,若非是宁王的身份摆在这里,只怕砸再多银钱,都未必能拿到。
思及宁王还在等着,南云也不敢耽搁时间,到大理石桌案前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很快就寻着了那登临贴。
将离开前,南云又依依不舍地扫了眼藏书阁,依稀还能见着高阁上摆着的金石拓片、碑刻铭文,几乎有些走不动路。
姜父素爱这些,家中也曾有过不少藏品,南云耳濡目染,自小就很喜欢。只可惜后来家中出了变故,那些东西都拿去典当疏通关系,她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再碰。
如今见着,着实是有些唏嘘。
因着有南云在,这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大的功夫,煮茗再三道了谢。
及至再回到凉亭,宁王看了眼字帖,确认这次并没拿错后,便带着煮茗离开了。临走时倒是又看了南云一眼,但却并没说什么。
南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揣摩不透,索性就抛到一旁不去想。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就真已经出来太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正要俯身去端托盘时,她才发现那汤盅竟然已经被动过了,少了小半。想来是方才她随煮茗到藏书阁去时,宁王闲得无趣,便喝了些。
这鱼汤实在是周折得很,几经转手,最后竟然还真能到宁王这里,也是有趣。
南云怔了下,随即又忍不住笑了声。
第章
柳婶支使南云去给正院送鱼汤时,小厨房的一众人也都看在眼里,虽顾忌着南云的身份,没敢明着议论什么,但各自多少都是有想法的。
及至见她迟迟不归,众人的心思便难免活络起来。
晓燕四下看了眼,确定柳婶不在后,不阴不阳地笑了声:“正院也没多远吧,怎么送个鱼汤都要这么久了?”
她主动挑起话头之后,像是解除了什么禁忌一样,旁的人也附和着议论起来。
“许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这话说的,送个鱼汤罢了,能有什么事情。”
“莫不是犯了什么错,触怒了王爷吧?”有人幸灾乐祸道,“前不久,正院不是还撵出个丫鬟来?”
“那可说不准,”晓玉择着菜,随口道,“南云长得那么好看,说不准是入了王爷的眼……”
这话还没说完,晓燕便嗤笑着打断了:“王爷的性情你们还不知道吗?他这些年来清心寡欲,又怎么会看得上一个丫鬟?若要我说,某人怕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只顾着嘲南云,却不妨将自己并着这满屋的人都绕了进去。
晓玉一向与她不对付,当即道:“你又知王爷看不上了?南云生得美,又有学问,说话温温柔柔的,笑起来更好看,若我是男人,必定是会喜欢她的。”
晓燕原本是想引着众人嘲南云一番,结果到头来却被晓玉给气着了,口不择言道:“她就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丹宁县主,那才是天生的贵女。”
“哦。”晓玉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同她争辩。
南云跟丹宁县主自是没法比的,出身摆在那里,便先输了一截了。若是旁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可明明自己也是丫鬟出身,说这些就忒没意思了。
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众人连忙和稀泥打圆场。
南云回来时,见着的就是这么一副不尴不尬的情形,她也没多问,将东西放下后,到一旁去取水净手。
晓燕见她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色,便觉着事情没成,主动开口道:“南云,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事绊住了,耽搁了些时辰。”南云扯过帕子来擦了擦手,又道,“还有什么活没干完的,都交给我吧。”
在小厨房这边,没什么人敢支使她去干活,但南云并不会趁机偷懒,一闲下来就会自己找活干,或者跟着旁人学东西。
见南云如此,方才还在背后议论她的人都有些不大自在,连连摆手。
晓燕将那茶盅翻开来看了眼:“王爷往日是最爱这鱼汤的,怎么今日只尝了几口?”
“大抵是因着有事要出府吧,我也不大清楚。”南云挽了衣袖,要去帮忙揉面。
“那他……”
见晓燕还要再问,晓玉不耐烦道:“王爷如何,跟咱们又有什么干系?你若是这么记挂,下次求了柳婶,让你去送汤算了。”
南云说话总是留三分,哪怕是不耐了,也不会这么直白,她却是不讲究那么多的。而且前一刻还在背后说人,如今又换了脸,她也实在看不上这种人。
晓燕变了脸色,片刻后冷笑了声:“我倒是想呢,可争不过旁人啊。”
南云揉着面,只当没听出来这话是针对自己。
她这是自小磨出来的脾气,这些年来都很少动怒,更不爱跟人扯皮争辩,毕竟吵赢了也没什么好处,浪费口舌。
少时好友嫌她性子软时,南云便声称自己是“四两拨千斤,不变应万变”。
横竖她自己看得开,不往心里去,反倒是那些挑事的,一拳打进棉花里,每每气得不行。
及至晚间吃过饭,南云绕着院子外散步消食,晓玉恰遇上她,便随口提及了白日里的事:“晓燕就那么个样子,说话夹枪带棒的,你别同她一般见识,更犯不着生气。说白了,她也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这话直白得很,南云忍俊不禁:“我知道,多谢。”
晓玉同她一道走着,想了想,又问道:“你到正院去的时候,见着晚宁了吗?”
“见着了。”
“她跟晓燕是一个路子,只不过她是贤妃娘娘的人,所以更有底气些。”晓玉闲得无趣,便同南云聊了起来,“但这么久了,王爷也没碰过她,更没提过什么名分的事。也正因此,她愈发严防死守,生怕有旁人越过她去。”
南云想了想白日里的情形,笑了声:“的确是严防死守。”
“但你若真打王爷的主意,那就绕不开她去。”晓玉来了兴致,好奇道,“你今日见着王爷了吧,觉着如何?”
晓玉与自家青梅竹马的表兄有约,等到了再过几年攒够了银钱,便要出府成亲去的,所以她对宁王这个主子并没什么想法。加之又对南云颇有好感,便凑热闹似的,忍不住多问了些。
南云知道晓玉并无恶意,便如实道:“很好。”
经过白日的种种,她现在对宁王的印象的确很好——相貌好,性情好,最难得的是那满藏书阁的珍品,着实让她心向往之。
晓玉正想再问,却见梁氏那边的小丫鬟来了,说是找南云过去有事。
南云一早就料到梁氏会来问,并没意外,直接随着这小丫鬟去了梁氏那边。
梁氏已经沏好了茶,等她坐定后,意味深长地笑道:“听说你今天还去了藏书阁?”
若说方才晓玉是好奇凑热闹,梁氏这就是单刀直入了,南云不由得坐直了些,将白日里的事情大略讲了。包括在正院被晚宁横插一手拦下,以及后来阴差阳错地又遇上宁王,被支使着去藏书阁去了书帖。
“我就知道晚宁必是要插手的,”梁氏眉尖微挑,满意地看着南云,“但好在运气不错,有藏书阁这事后,王爷必然会记着你的。”
“这倒也说不准,”南云低头喝了口茶,“王爷从始至终并没问过我的名姓,仿佛也没看出我与丹宁县主的相仿。”
想了想,南云又补充道,“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梁氏不以为意,“这事原就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南云点点头:“好。”
“说起来我知道一位大夫,姓陈,医术很是高明,他前两年云游四方去了,听闻近些日子便会回京来。”梁氏忽而提起了旁的,“等他回来后,我会托关系请他帮你娘诊治,说不准能将那病给治了。”
南云原本神色淡淡的,听她这么一提,随即来了精神:“多谢姨母。”
“你同我客气什么?原就是应该的。”梁氏看着她,笑道,“你母亲那里有我照拂,不必担忧,只管专心去做事就好。”
南云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若无其事地道:“好。”
答应得虽爽快,但实际上,南云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才好。虽说有柳婶推波助澜,但她跟宁王的往来还停留在偶尔过去送东西的阶段,而且还都会被晚宁给拦下。
晚宁仿佛也知道了藏书阁那件事,再见南云之时,连个假装客套的笑脸都没了,公事公办地将南云拦下,然后自己亲自送进去。
几次下来,南云压根连宁王的一片衣角都没见到。
晚宁这严防死守模样,一度让南云想起牢狱探监的情形,哭笑不得。
若没旁的事,南云倒也不介意就这么耗着,横竖也不吃亏。但先前梁氏提过陈大夫的事情后,她便少不得要多考量了。
如果她这边迟迟没有进展,只怕梁氏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兑现承诺,请那位陈大夫帮母亲诊治。
一想到这事,南云便难免有些焦虑。
“还是没见着?”晓玉一见她回来时的模样,便知道又是如此,给她出主意道,“其实你也不必非得到正院去,指望着送东西的时候见上王爷一眼,这条路行不通就换一条呗。”
南云若有所思。
“王爷他又不是日日呆在正院不出来了,”晓玉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花园啊,水榭啊,藏书阁的必经之路啊……这都是旁人信手拈来的,怎么你偏就不开窍呢?”
晓玉在王府呆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戏码都看过,但像南云这么迟钝的还是头一次见,就她这所作所为,简直都对不起旁人在背后的非议。
一想到晓燕背后捣的鬼,晓玉就有些来气。
南云入王府也已经快一个月了,她生得好,哪怕不做什么,都是个天生的靶子。更别说她的确是“有贼心”,还往正院那边去了好几趟,虽说后来再没见着宁王,但也算是在众人看来也算是坐实了。
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各种各样的议论也就随之而来。
晓玉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狐媚模样,不正经。
狐媚模样?
晓玉盯着南云玲珑有致的身形打量了会儿,半是羡慕地勉强同意了这一说法。
但不正经?这就实在是有点冤枉了。她眼前这美人在这方面分明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子。
晓玉恨铁不成钢地给南云出谋划策,盼着她赶紧拿下宁王殿下,免得一直被人看笑话。
南云将信将疑:“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信我,准没错。”晓玉拍胸脯保证道。
第章
南云在情
事是不大通的,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短暂地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听从晓玉的建议——想法子去“偶遇”宁王。
毕竟若是连人都见不着,那旁的自是不必提。
她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到正院去,虽每每被晚宁拦下,但却是时常能见着煮茗的,也算是渐渐地熟悉了起来。
这日,煮茗来小厨房这边逛,见南云在院中清洗晾晒槐花,便凑了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煮茗也不讲究,直接拿了朵槐花放嘴里嚼了,“好香。”
“晒干的存放起来,赶明儿做菜的时候能用来提味。”南云仔仔细细地挑着水中的杂叶,“这些不晒的,晚些时候就能做糕点,或是蜂蜜槐花拌饭。”
宁王不爱吃甜食,这些自然不会往正院送,也就是与小厨房这边相熟的能饱口福。
煮茗咽了口水,同南云笑道:“云姐姐,这糕你可要给我留点。”
“行啊。等晚饭后,你自己来拿。”南云爽快地应承了,又随口问道,“你这时候不在正院候着,怎么有空来这边?”
“王爷今日不在府中。”煮茗承了南云的人情,态度愈发热络起来,同她笑道,“姐姐竟不知?今日是圣上的寿辰,王爷一早就进宫祝寿去了,晚间还有宴席,只怕深夜才能回来呢。”
南云原不过是随口一问,对这解释并没在意。
倒是一旁的晓玉听了进去,眉尖微动,等到煮茗离开后,转头便同南云道:“机会来了。”
南云怔了下,才算是想明白晓玉指的什么,将信将疑道:“真的成吗?”
“成与不成,总是要试试才知道。”晓玉揽过了她手上的活,推着她起身,“别在这儿愣着了,快去换个衣裳,好好打扮一番。”
南云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横竖从她进府那天起,就已经打算好了,如今也没必要再矫情什么。
更何况宁王其人的确不错。
哪怕就为着那藏书阁呢,也值了。
回到房中后,南云从箱底翻出条天水碧襦裙来摊在榻上。
这衣裳的料子很好,有隐隐约约的暗纹,轻轻拂过,碧色如水波微动。这是家中出事之前父亲送她的生辰礼,年前走投无路时她倒也想过要拿出去变卖,可是因着样式早就过了时,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便作罢了。
她盯着这裙子看了许久,最后却并没动,而是挑了件前两日梁氏送她的青色衣裙换上,又拿了梳子来重新绾了个发髻。
净了手脸,翻出黛来画了眉眼,又点了唇脂。
不多时,便算是收拾妥当了。
南云生得虽好,但平日里是并不费心思打扮的,大都是素面朝天,如今难得打扮一番,便显得格外明艳动人。一抬眼一回眸,都仿佛带着些风情。
晓玉看了后,很是满意地连连点头:“真好看。若我是男人,一定要把你娶回家去,日日看着才好。”
她性子直,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也没什么顾忌。
南云被这话给逗笑了,原本的那点紧张倒是消散许多。
等到晚间,小厨房的杂事都料理完后,众人便都各自散去了。南云仍留在这里,等着煮茗过来后,将笼中特地留的那份槐花糕给了他。
“有事来晚了,劳云姐姐专程在这儿等着。”煮茗掰了块糕点尝了,先是毫不吝啬地夸了几句,而后方才又解释道,“我原是想早些过来的,但临时被晚宁姐姐叫了去办事,耽搁了好一会儿。”
说着,他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她总是这个样子,想起什么是什么。”
南云认识煮茗也有段时日了,只知道他不管说起谁都是好的,倒是难得从他口中听出抱怨的话来。她起身去倒了杯茶来,递给了煮茗:“毕竟是贤妃娘娘指来的人。你也莫要气了,不值当。”
“话虽这么说,可既然是到了王府来,那大家还不都一样。”煮茗显然是积压了许久的气,如今借着这个由头说出来了,“王爷又没给什么名分,她倒是将自己当半个主子了,整日里管东管西的,又恨不得旁人都离王爷八丈远才好。”
晚宁是贤妃宫里出来的,自觉别旁的下人高贵,这两年来出格的事情也没少干,以致于正院那边的人对她一直颇有微词。
南云倒没说晚宁的不是,只是宽慰了煮茗几句。
煮茗吃完了一块糕点,拍来拍手上的碎屑,感慨了句:“也就是你脾气好。”
这大半个月来晚宁是怎么严防死守南云,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这么两相对比,心中倒是替南云不平起来。
“好啦,”南云替他将剩下的槐花糕包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煮茗扫了眼厨房,心中忽而生出个主意来,同她道:“今日宫宴,王爷想必是会饮酒的,云姐姐不如煮碗解酒汤送到正院去,以备万一要用。”
虽说他跟在宁王身边数年,就没见自家王爷醉过,但备了解酒汤总不算错。
南云原本在犯难,不知道该怎么拿捏这“偶遇”的分寸才好,煮茗这提议倒是省了功夫。她便起身去翻了莲子、红枣、核桃、山楂等食材出来,又添了冰糖,拿小炉来熬了碗八珍解酒汤。
“圣上是个爱热闹的人,这宫宴只怕还没结束呢。”煮茗算了算时辰,也不急,趁着煮汤的功夫同南云聊着些府中的事情。
煮茗是个聪明人,能看出南云在打王爷的主意,对此也不意外——府中有这样这样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相较之下,他还挺希望南云能成的,毕竟她性情好。
尤其在今日受了晚宁的气后,他也愿意顺势推一把,若是能气到晚宁那就再好不过了。
等南云盛好了解酒汤,煮茗也讲了不少正院的事,觑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道:“云姐姐随我来吧。”
煮茗打定了主意要帮南云,他挑了盏灯笼在前引路,并没直接到正院去,而是从花园绕了个路,若是时机得当的话恰能遇着归来的王爷。
南云初时并没意会,还忍不住问了句,等到远远地见着宁王之后,方才领会过来,低声道了句谢。
煮茗算了个正着,得意地笑了声,提着灯笼快步上前去迎。
顺子见了他后,连忙吩咐道:“去让人煮解酒汤来。”
煮茗一愣,这才发现王爷竟真像是醉了,半靠着顺子,步伐踉跄,眼皮都快要合上了。
他的那点小心思恰巧歪打正着!
“还愣着干什么?”顺子催促道。
“已经煮好了,”煮茗干巴巴地笑了声,随即又解释道,“我方才到小厨房时,为了以防万一,请南云帮着煮了碗。”
说着,他侧过身去,指了指不远处端着茶盅的南云。
顺子有些诧异,但也来不及细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说了句:“那成,过来吧。”
这事实在是太巧了,南云抿了抿唇,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南云以前见过旁人醉酒的模样,大都不怎么好,撒泼骂人的更是难堪。可宁王却不大一样,他的酒品很好,哪怕醉得都要人搀扶了,也仍旧很安生。
昏黄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往日里那副温和的模样荡然无存,冰冷的神色显得不近人情。
南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忽然有些不大敢造次。
此时已是深夜,正院轮值的小丫鬟倚在那里昏昏欲睡,听到动静之后方才迎了出来,帮着将宁王扶进了房。
南云跟了进去,将醒酒汤放在桌案上,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是走是留。
她今日是用心打扮过的,灯下看美人,愈发显得容色出众。
顺子这时候也算是回过味来,瞪了眼自作主张的煮茗,迟疑了一瞬,又向南云道:“还愣着做什么?去伺候王爷把汤喝了。”
这算是默许了。
煮茗给南云使了个眼色,笑容满面地退出了卧房。
南云应了声,捧着解酒汤进了内室。
宁王已经脱了外衫,许是因为酒意发散犯热的缘故,雪白的中衣也扯开了领口。他看起来像是缓过来些,倚在床头闭目养神,并没有立时躺倒睡过去。
“王爷,”南云试探着叫了声,轻声道,“您可要喝点醒酒汤?”
萧元景睁开眼来,目光还有些发飘似的,片刻后方才定在了她脸上。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只看,并不说话。
南云被这目光看得紧张起来,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只能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过来。”萧元景开口道。
他声音有些哑,但却听不出什么醉意,仍旧是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懒散劲。
南云上前两步,站定了:“您有什么吩咐?”
“怕什么?”萧元景见她一副全神戒备的紧张模样,似笑非笑道,“你是干什么来的?”
“我来送醒酒汤……”南云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她是为什么来的,顺子都能看出来,萧元景一个皇家养出来的王爷,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归根结底,什么花招手段都是虚的,她还没那个本事在萧元景面前耍心机。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云的心跳如擂鼓似的,慌得厉害,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今这境况进退两难,眼见萧元景这模样,她意识到硬着头皮装傻充愣是行不通的,说不准还会招来厌恶,步上先前那婢女的后尘。
沉默片刻后,她艰难地开口道:“我是为您来的——您若是不喜欢,我这就走,若是不高兴,我也任您罚。”
这下无言以对的换成了萧元景。
这么些年,想方设法混到他身边的人不在少数,但像这样的却还是头一个。
他又盯着南云看了会儿,忽而笑了:“再过来些……你既然是为引诱我来的,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教不成?”
第章
南云先前数次听人提起过,说宁王性情温和,梁氏更是言辞凿凿,让她不必害怕。
可真到跟萧元景打了交道,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温和并不意味着可欺,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他比谁都看得明白。
至于那些所谓的手段,都不过是欲盖弥彰,她们自以为高明地算来算去,萧元景却是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
南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看到他那个明了的眼神后,便知道没有嘴硬扯谎的必要了,遮遮掩掩只会让事情更糟,索性破罐子破摔摊了牌,听天由命了。
要罚也好,赶出去也罢。
横竖她不是这位爷的对手,骗不过去,也没法子。
南云都做好了挨罚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萧元景竟会是这么个反应,几乎让她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众人都说宁王殿下是个端方君子,可如今这模样,却实在是不搭边啊。
萧元景又挑了挑眉,意思也很明显——不想过来的话,那就出去。
南云僵了下,大着胆子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将手里的那碗解酒汤捧到了他面前。
萧元景却并没接,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是从她这僵硬的模样中得了什么乐趣似的,脸上的笑意也带了些戏谑的意味。
他不动,也不说话。南云只能揣度他的意思,试探着拿汤匙盛了勺解酒汤,喂到了他唇边,指尖微微发颤。
两人如今离得很近,南云又闻到了萧元景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檀香味,与甜腻的酒气混在一起,掺杂出难以名状的效果,再搭上那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倒像是一种无言的诱惑。
南云只觉着自己脸颊发热,心中生出股“兵败如山倒”的感觉。
明明她才是那个筹谋已久有贼心的人,怎么到这个时候,倒像是掉了个个儿似的?
她心中尤其懊恼着,红霞泛上脸颊脖颈,一双杏眼中水意渐浓,眼波流转,甚是动人。
萧元景将此看在眼里,笑了声:“这才像点样子。”
他侧过头喝掉了那一勺解酒汤,没再让南云喂,而是直接将她手中的小碗拿了过来,一饮而尽。
宫宴之上那酒的后劲大,如今酒意发散,萧元景整个人都是热的。但南云却不同,萧元景拿汤碗时碰着了她的手,倒像是上好的玉脂,触手生凉。
南云像是被灼了下似的,手一颤,随后忍不住道:“好热……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大惊小怪,”萧元景将碗一放,随口道,“等到酒气发散后,就没什么妨碍了。”
他嘴上说得轻松,但身上却多少有些难受,便没多想,直接将南云的手拉了过来。
南云的手很好看,十指纤长,又不显得过分消瘦,肌肤白皙细腻,像是美玉雕琢而成。她的一双手被萧元景握着把玩,原本泛凉的肌肤也沾染了他的温度,一点点热了起来。
她的脸愈发红了,但也并没挣脱,而是由着他摆布。
等到凉玉似的一双手成了温热,萧元景又抚上了她纤细的手腕,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随之攀爬而上,南云只觉得他指尖所到之处一片酥麻,下意识地咬住了唇。
昏黄的烛火映在两人身上,晕出旖旎的气氛来,仿佛周遭的温度都上升了许多。
但并没料想之中的水到渠成,南云是在懵着,萧元景则看不出什么醉酒的迹象,眼神愈发清明起来。美人在怀,却是拿来当解热的冰块用了。
“虽是个木头,但胜在乖巧。”萧元景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颇为平静地点评了句,而后吩咐道,“有些头疼,来帮我按按。”
南云回过神来,坐得更近了些,抬手替他按着额角的穴道。
她抬手时衣袖拂过,萧元景闭了闭眼,漫不经心地问道:“用的什么香?”
南云如实道:“并没用熏香。”
萧元景淡淡地应了声,合上眼,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像是睡了过去。
一室寂静,仿佛落根针都能听到似的。
没了他那如锋芒在背的目光盯着,南云总算是捞回点理智来,将今夜这事好好地想了一番。
宁王今日是不大对劲的,且不说言行大异往常,就他会在宫宴上喝醉这件事,就能窥见一二了。这可是皇上的寿宴,他又不是那等孟浪不知规矩的人,平素尚不会醉酒,更别说是这种时候了。
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南云想得入了神,手便慢了下来,她原以为萧元景已经睡去,却不料面前那人忽而又说了句:“别停。”
他眼都没睁,若不是声音听起来还很清楚,南云都要以为这是梦话了。
萧元景都发了话,南云只能照办,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手臂都酸得快要抬不起来了,便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
然而几乎是下一刻,萧元景就睁开了眼。
这位爷竟然还没睡过去!
南云木着脸跟他对视,连点笑意都装不出来了。
如今早已过子时,她累得厉害,又不敢轻举妄动,那点贼心也早就消磨殆尽,只盼着能回去歇息。
萧元景见南云揉着手臂,眼神中还带了些不自觉的委屈,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而后抬手勾着她的腰一拽,让她在外侧躺了下来。
南云半个身子都贴在了萧元景身上,被他揽着腰,才稍一动弹,就被萧元景给按了回去。
他平素里看起来像是个书生,可力气却是不小。
南云身上那幽微的香气仿佛是有安神的功效,他不自觉地贴近了些,头疼之症渐缓,睡意袭来。
“我今夜没什么兴致,头疼得厉害,”萧元景抵着南云的鬓发,将试图挣扎的她又按了下来,含糊地说了声,“别折腾了,睡吧。”
南云:“……”
她委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太晚了,夜色浓得化不开,昏黄的烛火也渐渐暗了下来,偶尔会有轻微的灯花声传来。
南云漫无目的地想了会儿,不知不觉中,也睡了过去。
*
萧元景是个冷静自持的人,这些年来,许多事情都成了习惯,譬如不管晚间什么时候入睡,第二日天刚亮便会醒过来。
梳洗之后,或是看书,或是练上两张字。
这是夫子教他的,倒不为学什么,而是磨性情。
然而这日却有所不同。
萧元景一睁眼,就见着了枕边的美人,眼皮一跳,昨夜的记忆逐渐复苏。
他昨夜倒也算不上醉酒,但在宫宴之上为了做戏,的确喝了不少。在宫中时绷着精神,言行举止都没半点差错,可回府之后那酒的后劲上来,便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再加上南云的确是个美人,酒色凑在一处,事态便失了控。
萧元景将昨夜之事翻来覆去想了两遭,眉头微皱,心中涌上些说不出的情绪来。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见一旁的南云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浓而细密的眼睫微微颤动,睁开了眼。
她刚睡醒,见着这陌生的地方,还有些懵。
等到看清身旁的萧元景后,原本微眯的杏眼霎时瞪圆了,仿佛受到什么莫大的惊吓一样,莫名让人想起受惊的兔子。
萧元景扯了扯嘴角,撑着坐了起来。
南云狼狈地下了床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倒抽了口凉气。
太疼了。
昨夜她睡得姿势不大对,不仅落了枕,还浑身酸疼,两臂更像是灌了铅似的。
她苦着脸,咬唇忍下了疼,原本好看的五官皱在了一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狼狈得很。
萧元景坐在榻边,随意掩了掩衣襟,墨色的长发散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南云。
他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料理此事,但这沉默落在南云眼中,就成了另一种意味,恍若催命符。
南云紧张地攥着衣袖,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萧元景有些头疼。
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没想好该拿眼前这姑娘怎么办。
虽说起初南云送上门来的,可他也并没嫌弃发作,反而还颇为主动地回应了。醒酒汤是他让人喂的,手是他拉的,床也是他让人躺的……哦对,他还嫌弃过人太过木头。
若是现在翻脸,将人给罚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其实若真要罚,南云也认了,毕竟她昨夜都做好了被赶出去的准备。可偏偏萧元景什么都不说,这就让她难免心慌,就像是头上悬了把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利刃。
萧元景与南云对视着,只见她那双杏眼一点点红了起来,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他心莫名一软,叹了口气:“你可真是……”
说起来,萧元景自己都觉着奇怪。
以前那些上赶着贴上来的,都被他给利落地处置了,偏偏眼前这个有贼心没贼胆、什么都不通的,倒让他束手无策。
“算了,”萧元景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懒得追究什么,“你先回去吧。”
南云如蒙大赦,立即长出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向萧元景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转身离开了,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一样。
此时天色尚早,但因着萧元景有早起的习惯,所以正院这边的下人也得提前准备着。如今天刚亮,院中已经有洒扫的丫鬟,借着干活的间隙小声议论着。
及至卧房的门打开,南云轻手轻脚地出来,院中丫鬟小厮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神情各异。
南云也没工夫去管旁人怎么看,她随手带上了门,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院子。
从正院到小厨房,她一路上也遇着两三人,但却是连招呼都没打,只管低头走路。昨夜之事实在是意料之外,大起大落,搅得她身心俱疲,只想快些回去缓缓。
回到小厨房时,众人也已经起了,一见她回来,也都放下手头的活看了过来。南云只当什么没看见,向柳婶告了假后,便自顾自地回了房。
这边是四人同住一间,好在同屋的都不在,南云关上门后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腿都是软的,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样。
她发了会儿愣,抬手解了头发,将歪歪斜斜的珠花取了下来,摘耳坠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只,也不知是回来时太过匆忙落在了路上,还是……昨夜睡时落在了榻上。
南云将珠花随手仍在一旁,和衣躺在了榻上,明明又累又困,可却怎么都睡不着。一合眼,想得就都是萧元景,有昨夜他似笑非笑撩拨的情形,还有今早他难以捉摸的神情,越想越睡不着。
敲门声响起,南云强撑着去开了门,请晓玉进了门。
晓玉见她一夜未归,今晨方才回来,还以为是事成了,可如今看着南云这模样,却又觉着不大像,迟疑道:“你这是……”
南云知道她想问什么,抬手掩了脸,又摇了摇头。
晓玉“啊”了声,又追问道:“那你昨夜哪儿去了?”
南云自己倒了杯昨日的冷茶来,有气无力地将昨夜的事情大略讲了,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是,”晓玉难以置信道,“你在王爷房中留了一夜,然后什么都没做?”
这么说倒也没错,南云点了点头,然后自己都觉得离谱。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后,晓玉方才开口问了句:“为什么?”
“我……”南云想了又想,如实道,“我不敢。”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勾之诱之,无非也就是那么点事。可真到了萧元景面前时,她却压根不敢妄动,只能任其拿捏。
这缘由实在出乎晓玉的意料,她不解道:“怕什么?王爷可是出了名的好性情。”
南云摇了摇头,并没解释。
人人都以为萧元景性情温润,可若是见了他昨夜的模样,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见她不肯说,晓玉叹道:“那今晨,王爷是怎么说的?”
“他并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回来。”南云如实道。
“你先歇息吧,”晓玉见她一脸倦色,便没再追问,只感慨了道,“这事若是说出去,只怕压根不会有人信的。”
的确不会有人信。
南云在正院中留宿了一夜,这件事很快就传开来,府中众人闲得无趣,这种事情便是最好的闲聊话题。
众人议论纷纷,有看热闹的,有含酸嘲的,说她刚来府中没多久,就想方设法爬了王爷的床,实在是狐媚模样。
还有人赌,王爷究竟会不会给她个名分。
但不管怎么说,众人是都默认她与宁王是有了关系的。
南云管不了旁人的嘴,便只能不去听,可及至午后,梁氏竟主动同她来谈此事了。
是时,南云刚补了觉睡醒,有气无力的,但还是强撑着精神给自己这位姨母倒了茶。
“你做得很好,”梁氏将她这困倦理解成了另一种意味,含笑同她道,“我就说你这样的样貌,必定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南云捧着杯子愣了片刻,方才领会到梁氏这话的深意,正想同她解释,却被打断了。
像是为了安她的心,梁氏又道:“我已经让人又送了些银钱到你家去,等过几日那位大夫回了京,我便立即托关系请他去为你娘诊治。”
先前梁氏提过这位大夫,但却是在暗示南云快些行动,如今听闻了南云夜宿正院的事,她觉得事成,便乐得兑现承诺。
南云解释的说辞都到了嘴边,但听了梁氏这话后,心中一动,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件事情,只要她不说,便不会再有人知道。
可若是将实情告知,保不准梁氏就要改主意了……
南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由着她误解,默认下了此事:“那就多谢姨母了。”
“不必同我客气,”梁氏打量着她,语气很是和善,“你若是缺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同我提。至于王爷那边……也要趁热打铁才是。”
换而言之,也就是让南云想办法要个名分。
南云垂下眼睫掩去情绪,低低地应了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原以为这件事之后能得个喘息的功夫,结果一转眼,更难的事情就来了。
名分?一想到这俩字,南云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说出去的话就好比泼出去的水,她也不可能再去把梁氏找回来,告诉她,“方才我是骗你的,其实我在正院那一夜什么都没做,宁王殿下没把我罚了赶出府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只能自作自受。
南云在屋中发着愣,横竖已经告了假,不必出去帮忙干活。她虽一向不在乎旁人怎么说,但这时候也不想再出门去,由着众人指指点点。
但逃避终归只是一时的,等到晚间同屋的人回来,便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昨夜的事,甚至还有旁屋的寻着借口过来。
南云并不想同她们闹僵,所以纵然不想提,也只能耐着性子圆过去。
饶是如此,仍旧有人不满地抱怨道:“南云,你怎么同我们还遮遮掩掩的啊?这事儿阖府上下都知道了,你就别在这儿打太极了。”
南云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可说的?”
那人分明已经看出南云的不耐,但仗着她性子好,从不会动怒,还是又起哄问道:“你就同我们说说,是怎么得了王爷宠幸的?王爷可许了你什么?”
这话实在是过了些,若是换了旁人,只怕立时就要翻脸了。
南云抿了抿唇,语气生硬道:“我有些困了。”
“都散了吧,”原本一声不吭的晓燕忽而笑了声,“这有什么好问的?别戳人痛楚了。”
听前半句时,南云还诧异她怎么改了性,竟帮自己说起话来。等到听了后半截,方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只是想要引着人来问。
果不其然,有人又道:“不过问上两句,怎么就是戳南云痛楚了?”
“若王爷果真看重,那早就许了名分了,何至于让南云一大清早又巴巴地跑回咱们这小厨房来?”晓燕脸上带着掩不去的嘲讽,可说的话却偏偏是另外的意思,“你们是没见着,南云回来时狼狈得很,我看着都觉得心疼呢。”
旁人虽也有这么想的,但谁也没料到,晓燕竟然能当着南云的面把话说出来,原本乱糟糟的房间倒是鸦雀无声了。
南云烦了一整日,又耐着性子说了许多,见她这样,也懒得再去维系那所谓的关系。
“虽说我从你脸上没瞧见半点心疼,但既然你这么说,我姑且也就信了。只是王爷看重不看重我,就不牢你费心了。”南云扶了扶衣袖,红唇微勾,露出个嘲讽的笑来,“说白了,这事儿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呢?八竿子打不着吧。”
众人面面相觑。
她们早就习惯了晓燕明里暗里嘲讽,但却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南云竟然会这么毫不留情地怼回去,半点情面都不留。
这话很诛心,但也没错。
看重也好,不看重也罢,那都是宁王与南云的事,还轮不着别人幸灾乐祸。
在座的人脸上多少有些尴尬,虽说这话不是冲她们说的,但放在她们身上也说得通。她们不过是仗着南云脾气好,所以才敢来问东问西罢了。
旁人尚且觉得脸上挂不住,就更别说晓燕了。
她也顾不得装模作样,咬着牙道:“姜南云,你觉着自己千方百计地爬了王爷的床,就能得意忘形了?你真以为自己这样的身份能入得了王爷的眼?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几天……”
“这是做什么呢?”有人直接推了门,若无其事地笑了声,“哟,姐姐们怎么都聚在这里了?”
众人连忙打圆场,随便找了个托辞,又转移话题问道:“煮茗,你怎么来了?”
煮茗方才在门外听了个一清二楚,但也没戳穿,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而后向着南云笑道:“云姐姐,王爷让你过去一趟。”
众人静默了一瞬,看了眼南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晓燕,不由得庆幸自己方才没多话。
晓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倒是什么都没说,直接甩手走人了。众人见此,也纷纷寻了借口散去了。
南云倒是没有快意,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好好的,萧元景找她过去做什么?
等到煮茗催了句,她方才站起身来。
“夜间起了风,有些凉,”煮茗提醒道,“云姐姐还是再添件衣裳吧。”
南云道了句谢,开了箱去寻衣裳。
她今晨回来后便一直魂不守舍的,也没顾得上其他,直到如今开了箱,方才想起昨日自己那件天水碧的襦裙还未收起。
原是叠了放在榻上的,可却没了踪影,今日一整天都没见着。
南云一怔,还以为自己记岔了,连忙翻箱倒柜地去找。
煮茗不明所以:“怎么了?”
南云从没乱扔东西的习惯,翻遍了箱笼都没找到,心中一沉:“我丢了件衣裳。”
“许是放到哪儿给忘了,等改日再找也行。”煮茗并不觉得一件衣裳有什么重要的,提醒道,“王爷还在等着呢。”
南云犹豫了下,不想让煮茗为难,只得道:“好吧。”
第章
煮茗脚步轻快地在前面走着,心情大好。
其实他昨日不过是被晚宁给气着了,一时不忿,所以就干脆推了南云一把。虽说是冒了点风险,但就算是不成,也没什么大事。
平心而论,他最初是没报什么希望的,毕竟王爷的行事作风摆在那里。
万万没想到竟真成了!
煮茗一想到今日晚宁那张脸,就忍不住想笑,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云姐姐……”煮茗回头去同南云说话,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中竟落了不短的距离,低着头慢慢走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煮茗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又沿路返回,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奇道:“云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南云正在绞尽脑汁回忆着昨日的事情,试图想起来她出门前究竟将那衣裙放到何处去了,可却是怎么都记不清楚了。如今被煮茗突然叫了声,吓得后退了半步,而后方才抚着胸口道:“我在想,那件衣裙到底放到何处去了?”
“你怎么就抓着这事儿不放了?”煮茗哭笑不得,“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过会儿见着王爷该说什么?”
南云心神不宁,经他这么提醒后,方才问道:“王爷找我去,是为了什么?”
“你问我?”煮茗被问懵了。
这种事情,他怎么会知道!昨夜同王爷在一处的人又不是他。
南云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话,顿了顿,换了个说法问道:“那王爷让你来叫我的时候,心情看起来怎么样?”
“还成吧,”煮茗想了想,“王爷原是有每日晨起之后练两张字的习惯的,今晨耽搁了没写,晚上用过饭之后便在书房补。结果练着练着,就突然让我来叫你过去了。”
经南云这么一问,煮茗也觉得奇怪,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云姐姐,容我多句嘴,你同王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啊?”
若是好,何必大清早的天刚亮就回小厨房去?
若是不好,怎么又巴巴地让他来叫人?
南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眼天:“我也不清楚。”
煮茗被她这模样弄得心里也没了底,但胜在心态好,片刻后便又回头来安慰南云:“其实想想,王爷没罚你,也没将你赶出去,这就已经很好了。”
至少比之前那几个强了不知多少倍。
南云腹诽,说不准特地叫过去,就是越想越气,所以要罚一顿赶走。
这事儿全看萧元景的心思,她想什么都没用,索性也就不白费功夫担心,转而又想起了她那没了踪迹的衣裙。
煮茗见她走着走着又出了神,忍不住道:“走这边……云姐姐,你还想着那衣裳呢?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你这么惦记着?”
南云略带歉疚地笑了声,解释道:“那是几年前过生日的时候,我爹送的生辰礼,倒也算不上贵重,只是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所以难免惦念着。”
煮茗从没听她提过自己的家人,下意识地问道:“伯父他?”
“他已经过世了。”南云平静道。
当年她乍听此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一样,可如今却已经能平静地提起,可见的确是长进了。
煮茗连连道歉,南云摇了摇头:“不妨碍。”
有这么一个插曲,煮茗也不便再插科打诨说什么,安静地将她带到了正院,低声道:“王爷在书房。”
“多谢。”
书房的门半开着,南云在门槛前犹豫了一瞬,跨了进去。
萧元景已经写完了字,拿了本书漫不经心地看着。晚宁则是在桌边收拾着笔墨等物,见南云进门后,浑身一僵,随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南云毫不怀疑,若是没萧元景在这里,只怕晚宁立时就要冲上来质问了。
她在桌案前几步远站定了,屈膝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萧元景像是这才注意到她,懒散地倚在那里,盯着她看了会儿,忽而向晚宁道:“让你收拾个桌案,还得半个时辰吗?”
晚宁手一颤,随即请了罪,知情识趣地出了门。
书房之中就只剩了他二人。
南云低眉顺眼地站着,目光落在了地毯的一角,仿佛能看出花儿来似的,萧元景不开口,她就也不说话。
萧元景同她耗了会儿,有些不耐,指节扣了扣桌案:“想什么呢?”
南云没敢说自己在惦记着那丢了的衣裙,想了想答道:“在想——您叫我来做什么?”
“想出眉目来了吗?”萧元景问。
南云如实道:“并不曾。”
“你倒真是有问有答啊。”萧元景嘲了句,片刻后方才又吩咐道,“我头疼,你来帮我按按。”
南云:“……”
原来是为了这个?难道这正院里就再寻不着个能用的丫鬟?
她腹诽了句,但面前却并没表露出来,不动声色地绕到萧元景身后去,像昨晚那样替他按着穴道。
萧元景将手上的书随手扔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南云的衣袖偶尔会从他脸侧拂过,离得近了,就又嗅着了那股若有似无的幽香。他随口问道:“你这手法是同谁学过?”
“并不曾,自己琢磨的。”南云轻声道,“熟能生巧罢了。”
自打三年前家中出事后,姜母心气郁结一病不起,也时常有头疼之症。南云学着古书上的法子,琢磨着帮她按穴缓解,这些年也算是理出了个章程来。
萧元景道:“你还帮谁按过?”
南云并没多想,只当他是闲得无趣随便找话聊:“我娘。”
萧元景淡淡地哦了声,随即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便没再说话。书房之中一片安静,他几乎就要睡过去时,晚宁却推门而入,端了茶来。
“殿下,这是贤妃娘娘赐下的新茶,说是需得泡上好几遍才出成色,”晚宁笑盈盈地解释道,“留了一天了,如今正好,您尝尝吧。”
南云见晚宁端了茶送来,便趁机偷懒,放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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